她聽着音樂,手指在膝蓋上随着那迷人的節奏極輕微、極有韻律地點着拍子,過了一會兒,幾乎是無意識的,她合着低吟淺唱的女聲,輕輕地跟着哼唱了一小段,嗓音清泠幹淨,帶着一點慵懶的随意,意外地和這調子很搭。
陸璟珩沒有打擾,隻是安靜地開着車。
一種微妙而和諧的靜谧在發酵,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前方紅燈亮起。車子平穩停下,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旁邊的楚沨渃身上。
她正微阖着眼,似乎在認真聽歌,嘴角挂着一點極其放松、極其淺淡的弧度。陽光透過前擋風玻璃溫柔地灑在她臉上,照亮她細密的睫毛,在她挺翹的鼻梁旁投下小小的陰影,她整個人散發着一種平日在緊繃戒備時從未有過的、近乎溫馴平和的氣息。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楚沨渃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她側過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了陸璟珩專注的凝視裡,那雙平日裡總是帶着疏離、審視或戲谑的眸子,此刻像被陽光和音樂柔化了,她微微一怔,随即,沒有任何防備地,對着陸璟珩展顔露出一個笑容。
那不是之前社交場合的客套假笑,也不是那種帶着算計或疏離的冷笑,更不是剛才調侃他時戲谑的笑。
這個笑容,是純粹的,放松的,甚至帶着一點剛從心弦撥動裡帶出來的愉悅和友善,紅潤的唇角大大地向上揚起,露出了瑩潤潔白的貝齒。眼眸彎彎,裡面不再是冰川的冷光,而是暈染開來的、如同春風拂過冰湖融化的柔波,這一笑,像是瞬間點亮了她整張面孔,明豔得不可方物,又有一種直達心底的純粹和坦蕩。
陸璟珩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他驟然怔住。
他不是沒見過她的笑容。冷笑、假笑、輕嘲的笑……他都見識過。但眼前這個,毫無保留的、純粹溫暖的、卸下所有防備的真實笑容,如同一束強光,毫無預兆地照進了他習慣性維持平靜的心湖深處,瞬間投下一顆巨石!
噗通!噗通!
胸腔裡的撞擊聲在靜谧的、隻有歌聲流淌的車廂裡,清晰得宛如擂鼓!一股陌生的、強烈到無法忽略的悸動猛地竄了上來,帶着灼熱的溫度,瞬間燒遍四肢百骸,直沖頭頂!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猛地收緊,深邃的眼眸如同暗夜降臨的海面,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在翻湧、凝聚,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劇烈燃燒,那眼神深沉得吓人,像要将眼前那朵瞬間綻放的嬌妍徹底吸進去、鎖死。
楚沨渃隻是單純地覺得這音樂很舒服,身邊這個男人雖然心思深沉,但目前為止表現得還算靠譜,甚至車技刮蹭都不在乎的态度有點反差萌,幫她處理視頻、送柯燕,安排周到,她内心那道防備的堤壩悄無聲息地開了個小口,将陸璟珩從“需要警惕的對象”挪到了“或許可以嘗試做朋友”的範疇。
所以這一笑,是她發自内心遞出的橄榄枝,帶着輕松和誠意的,看,我都對你笑了,以後好好做朋友吧!
滴,後車催促的喇叭聲尖銳地響起,刺破了車廂内凝滞的氛圍。
紅燈不知何時已轉為綠色。
陸璟珩像是猛地從某種魔怔中被驚醒,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迅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道路,隻是耳根處一抹可疑的紅暈悄然爬升。
音樂依然在舒緩流淌,但車廂裡的感覺,卻徹底變了。
一種無形的、滾燙的、粘稠的、帶着強烈張力的什麼東西,在悄然滋生、蔓延,像一張看不見的網,将兩人無形地籠罩,剛才對視瞬間的悸動并未消散,反而沉澱發酵,變成了另一種更加洶湧澎湃、卻又被雙方有意無意壓抑在表象之下的暗流。
楚沨渃似乎也察覺到了陸璟珩那一瞬間不同尋常的反應,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擋住了眼底一絲微妙的困惑。
陸璟珩專注開車,側臉線條依舊緊繃得像雕塑,下颌線輪廓清晰冷硬,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悸動隻是錯覺,隻有他自己知道,胸口那個擂動不安的位置,以及那被她一個笑容輕易燎原的火種,正無聲卻熾烈地燃燒。
車子最終停泊在一條流光溢彩的街道。這一片區域保留了上世紀初的風韻,複古宏偉的建築被精心修繕過,在無數精心設計的光源下披上了輝煌的外衣,璀璨的光芒幾乎要将深邃的夜色逼退,車子剛剛停穩,侍者便已恭敬地拉開車門,動作流暢地接過車鑰匙。
進入氣派的大樓,電梯直達五樓。電梯門甫一打開,一位身着剪裁精良、氣質沉穩的餐廳經理便已躬身守候在門口,顯然對陸璟珩這位常客十分熟悉,這一次,他們沒有在大廳停留,而是被引領着穿過鋪着厚厚地毯的靜谧長廊,最終推開兩扇厚重的胡桃木門。
門内,是與外界喧嚣隔絕的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個極其寬敞奢華的私人包間。低調的暗金色與深沉的灰色為主調,包間中央,一張寬大無比的黑檀木圓桌沉穩矗立。靠近落地窗的一側,擺放着一組線條優美的深藍色絲絨弧形沙發。沙發前的矮幾上,一叢潔白如雪的新鮮白玫瑰在如水的燈光下靜靜綻放,旁邊細長的香槟杯中,冰塊堆疊,與杯中剔透的金色液體輕輕碰撞,發出細微而令人愉悅的清脆聲響。
而沙發正中央,懶洋洋歪着的江遠喬,在陸璟珩替楚沨渃拉開椅子時,适時地發出了一聲拖長了調的、帶着濃郁哀怨氣息的控訴:“兩位~”他故作姿态地拖長了聲音,一隻手還誇張地捂住了心口,“我可是已經在此處眼巴巴地、望眼欲穿地,等~候~多~時~了!茶水都續了三巡,你們才姗姗來遲啊!”
陸璟珩根本沒理會他的矯揉造作,将楚沨渃的座椅推入恰當位置後,才回身拉開自己旁邊的椅子坐下,語氣平淡無波地解釋:“路上堵車。”
江遠喬立刻将火力轉向楚沨渃,他整個人像沒骨頭似的,手肘撐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掌心托着下巴,那張俊美的臉上漾起一個桃花初綻般的、極具迷惑性的燦爛笑容,目光直勾勾地鎖着楚沨渃:“茵妹妹~”聲音甜膩得像裹了蜜糖,“好久不見呀!老實交代,這幾天……有沒有想我呀?”他故意拖長了尾音,帶着明目張膽的撩撥。
“你有什麼值得想的地方嗎?”陸璟珩的聲音硬邦邦地斜插了進來,又将一本厚重考究、封面燙金的菜單推到了楚沨渃面前,“你看看,有什麼特别想吃的?”聲音比剛才對江遠喬說話時,明顯放柔和了一度。
楚沨渃看都沒看那本華麗的菜單,目光隻在陸璟珩臉上輕輕掠過,便從善如流地說道:“你來點就好,上次點的菜,就很不錯。”
“好。”陸璟珩應了一聲,這聲“好”字,出乎意料地失去了往日那份刻意維持的疏離感,變得平靜而溫和,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仿佛她說什麼,他都應“好”。他不再問江遠喬的意見,直接對一直恭謹立在一旁的經理低聲交談起來,修長的手指在菜單上清晰有力地點着,言語簡潔而明确。
江遠喬完全被晾在了“主演”之外!他臉上那招牌式的風流倜傥笑容僵了一瞬,桃花眼裡閃過震驚和濃濃的八卦欲!
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這倆人之間發生了什麼?!那股無形的、纏繞在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親昵氣場是怎麼回事?!老陸看楚沨渃那眼神!還有楚沨渃對老陸那幾乎可以稱為“信任”的态度!點菜都不看菜單了?還有那句“好”!聲音溫柔得簡直不像那個熟悉的陸冰山!
江遠喬眼睛瞪圓了,隔着桌子對着陸璟珩的方向瘋狂地擠眉弄眼,試圖用眼神傳遞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老陸!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倆什麼情況?!快看我快看我!
然而陸璟珩似乎完全進入了與經理溝通美食的“賢者時間”,把江遠喬眉飛色舞、眼疾如風的信号完全當成了背景噪音,一個多餘的眼神都吝啬給予。
楚沨渃則仿若未覺,她放松地靠進舒适的高背椅中,那微微揚起的唇角,像帶着一絲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看戲的趣味。
江遠喬看着自成結界、旁若無人的兩人,再看看自己面前空空如也、連杯水都沒被問及的桌面,隻覺得一股強烈的、被世界排擠抛棄的凄涼感撲面而來。
得!小醜竟是我自己?他默默放下撐下巴的手,面無表情地拿起自己面前冷了的茶杯,狠狠地、洩憤般地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