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沨渃身後的保镖頭子眉頭緊鎖,低聲對手下吩咐:“去個人,問問拍賣行的管事,這孩子是什麼來路?怎麼關在這裡?”
很快,一個保镖快步返回,壓低聲音在楚沨渃身後回禀:“小姐,問了,是這裡一個本地股東的侄子,說是家裡管不住,腦子有點問題,關着怕亂跑出事。”
就在保镖離開和返回的短暫時間裡,楚沨渃敏銳地注意到,遠處有幾個明顯在監視這裡的男人,而她面前籠中少年的眼神,在她起身時,如同提線木偶般空洞地跟着她移動了一下,随即又垂下了。
那雙眼睛楚沨渃覺得很好看,想看到那雙眼睛裡出現光的樣子,她轉身回到了人聲鼎沸的拍賣場。
拍賣結束後,楚沨渃在休息室挽着母親霍昕的手臂,指着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擺件說:“媽媽,那個不好看,我今天在倉庫那邊,看到一個碧綠眼睛的小玩偶,關在籠子裡,我喜歡那個,我想帶他走。”
這對楚家母女而言,不過是件小事,霍昕隻當女兒是一時興起看中了某個奴隸或仆役,寵溺地應了:“行,媽媽去問問。”
當晚,這家j國邊陲頗具勢力的拍賣行,意外地燃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大火,火勢被迅速控制,除了倉庫區一些不值錢的角落被燒毀了一些雜物,重要的玉石和藏品完好無損,但是,天亮之後,那個關在鐵籠裡、被登記為某個股東腦子有問題的侄子,不見了蹤影。
楚家有的是膽子明搶,但楚沨渃選擇了一種更不易惹人注意、更溫和的一點方式,她救下的,不僅僅是一個命懸一線的少年,更是一頭尚未覺醒的孤狼。
思緒回到麗鎮這間破屋。
許諾的咆哮漸漸平息,隻剩下沉重的喘息聲,他用那雙泛紅的碧眼死死盯着楚沨渃。
“我爸和我叔叔,很早以前就分家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開始了那段鮮血淋漓的控訴,“我爸努力經營着屬于他的那份玉石礦場,生意越來越好……這本是好事,卻成了催命符,我那個叔叔,那就個畜生,他眼紅、他貪婪!”
“他買通了我爸手下那幾個喂不熟的狼崽子,能用錢用錢,不能用錢的就用威脅,就在那個下午,趁着礦場安靜,他們夥同起來,埋伏在我家回去的路上。我爸、我媽還有一直跟着我爸、把他當親兄弟一樣的趙叔叔、錢叔叔……全倒在了血泊裡!等我放學,跑回家……”
許諾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地獄般的場景。
“……他們三人的屍體……就那麼随意地、像垃圾一樣被扔在我家院子的木樓闆下面,血……全是血……我母親……她肚子裡……還有三個月就要出生的孩子啊……”
他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嗚咽,随即又強行壓下,眼睛裡燃燒着徹骨的恨意。
“我吓傻了,隻會爬過去,抱着他們哭……哭到嗓子啞了……那個畜生,就帶着那些人,他看着我……看着我抱着我父母的屍體,他手裡還拿着帶血的刀,他舉起來了!對着我的脖子!”
許諾猛地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頸。
“……刀都舉起來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看着我母親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也許是他心裡還有那麼一絲絲、就一絲絲還沒爛透的人性?也許是旁邊人說了什麼?我不知道,那畜生,他最後沒砍下來!”
許諾的聲音充滿了荒誕的悲涼和對命運無法捉弄的無可奈可。
“他沒殺我,反而把我帶回了家,不是讓我活,而是讓我生不如死,他把我就關在他家後院,就是那個裝狼狗的籠子裡,三年,整整三年,吃他們倒掉的馊水,沒有衣服穿,冬天凍得像狗一樣蜷縮發抖,夏天蒼蠅蚊子爬滿身,那三年,我就是被當成一條狗,一條拴在仇人腳邊,提醒他們自己罪孽有多深的狗,就在我以為自己會像老鼠一樣爛死在那個籠子裡的時候,你來了。”
聽到這裡,楚沨渃的眼神深處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她伸出手,不是安撫,而是像錨點一樣,緊緊攥住了許諾冰冷且微微顫抖的手腕,不需要言語,那力道傳達着一個信息,我在這。
許諾的碧色眼眸深處,終于從那片洶湧的恨意血海裡,透出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壓下喉嚨裡翻湧的血腥味,繼續說道:“後來……你帶我回了家,洗幹淨了我身上的污垢,給了我暖和的衣服和床,但我……我不敢開口。”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那時候的他,早已喪失了語言的能力,如同驚弓之鳥,封閉了所有感官。
“我以為我這輩子就是個啞巴了,或者,你也會覺得我是個麻煩、是個怪物,很快會把我丢掉……”他回憶起楚沨渃嘗試将他送去普通學校的情景。
“那天,你讓人帶我去學校報到,我扒着門框,怎麼都不肯動。你大概覺得我很奇怪,很固執吧?”
楚沨渃輕輕搖了搖頭,那時的許諾雖然養了兩個月,身體依舊單薄得驚人,力氣卻不小,死死扒住門框的樣子像一頭倔強的小獸。
“我記得你蹲下來看着我,”許諾的聲音放輕了些,帶着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對過去的脆弱追憶,“你問我,不想去上學想幹什麼呢?”
他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那時候我以為我還是不會說話的,但是,就在聽到你問那句話的時候,一個聲音,從我喉嚨裡,像是鏽了幾百年的齒輪突然轉動一樣,硬生生地擠了出來……””
他看着楚沨渃,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重複了當年那句改變了他人生命運的話:“我、想、報、仇!”
少年的眼神不再是麻木,而是燃燒着一種不顧一切的、毀滅性的渴望。
楚沨渃記得當時自己的表情一定凝固了,她看着那雙碧眸中淬煉出的火焰,看着他瘦小身軀裡爆發的驚人力量,她沒有嘲笑,沒有說教,隻是沉默地、極其認真地審視了他很久很久,然後,她才開口:“你想好了嗎?”
少年許諾,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般,狠狠地點了頭。
“那就去上學吧。”楚沨渃當時的決定幹脆利落。
“為什麼?!”少年許諾急了,指着窗外正在訓練的保镖,那些強壯的、力量感十足的身影,“我要像他們一樣!學拳!學打架!學殺人!你讓我跟他們學!我不要讀書!”
楚沨渃當時的神情嚴肅起來,帶着一絲超越年齡的成熟和掌控力:“小孩,聽着。”她加重了語氣,“報仇?那不是靠一雙拳頭、一股蠻力就能完成的事情,那需要這個”她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比你那拳頭重要的東西,想跟他們學本事?可以,拿成績來換。”
她的目光毫不退讓地盯着少年那雙充滿執拗和不忿的碧眼:“期末考試,拿到全班第一,證明你有用腦子做事的本事,我親自教你格鬥,給你最好的老師,否則……”她語氣轉冷,“就趁早把你那報仇的事,永遠給我忘掉。”
少年許諾瞪着楚沨渃,胸膛劇烈起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被徹底馴服的小獸,咬着牙接受了這個不平等條約。
他背上那個嶄新的書包,走到比他隻小一歲楚沨渃面前,倔強地擡起頭,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和鄭重:“我不叫小孩,我有名字我叫許諾,”他那雙碧眸亮得驚人,“是我爸爸對我媽媽,許下的一輩子守護她的承諾!”
楚沨渃臉上的最後一絲随意也消失了,她看着這個在絕境中依然記住自己名字根源的少年,同樣鄭重地點了點頭:“好的,許諾,我記住了。”
從那天起,那個被叫小孩的、被關在籠子裡的幽靈徹底死去,活着的是許諾,一個為複仇而生的靈魂。
他像瘋了一樣投入學習和訓練,天不亮就爬起來練拳,揮汗如雨,打得拳頭滲血也不停歇;一路狂奔着去學校,把路途當作體能訓練;課堂上凝神靜氣,眼裡隻有課本和筆記,他從頭追趕着早已落下的知識,憑着那股刻骨的執念和超人的毅力,第一次期末考試,他真的拿到了全班第一,那張卷子,被他視若珍寶地收了起來。
楚沨渃信守承諾。從此,許諾就成了她真正的身邊人,頂尖的格鬥老師、戰術指導、心理訓練……所有的資源毫不吝啬地向他傾斜,他不是她的保镖,也不是仆人,而是她的夥伴,一個承載着她投資和信任的、未來的複仇之刃。
十年光陰荏苒。
楚沨渃看着眼前已經挺拔英武的許諾,那雙碧瞳裡此刻燃燒的是複仇之火,不再是當年籠中枯井般的絕望,也不是少年時莽撞的火焰,而是經過了淬煉的、如冷鋼般堅硬的光芒。
她從未勸過他放下。
殺父弑母、扼殺未生之弟妹的血仇,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為了他活着的唯一支柱和救贖,這是屬于他的道,是支撐他從那個狗籠子裡爬出來,一路走到今天的唯一原因,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勸他放下,即便是救了他、給了他一切的楚沨渃也不行。
她所給予的,是劍刃之鋒,是頭腦之利,是引導這滔天恨意走向精準毀滅的力量和通道。
房間裡的空氣依舊沉滞,但許諾的情緒已經平複了許多。
楚沨渃松開攥着他手腕的手,打破了沉默:“所以,現在,告訴我,你那叔叔一家,具體在什麼位置?他們身邊有多少人?”
她的聲音冷靜、直接,沒有任何多餘的安慰,而是直接切入了複仇的核心,行動。
許諾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隼,整個人的氣息重新繃緊,進入了獵殺狀态:“他們以為自己改名換姓就安全了……”他走到那張破木桌前,拿起一塊尖銳的石子,狠狠地在落滿灰塵的桌面上劃下歪歪扭扭的幾個字和一個箭頭标記:“但狐狸的尾巴,終究會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