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攸坐在刑岩的後座不說話,電瓶車和李知勉的自行車并排,兩人倒不時會聊上一句,隻有刑攸聽得犯困想睡覺。
一路磕頭才到小區樓下,樓道口旁種着柳樹,樓梯間一股子草根柳條的苦澀味,刑攸推開防盜門,氣味混着悶感漫出來。
刑岩提着鐵盆上樓,他家在五樓,李知勉家在六樓,兩家挨的近,也很方便。刑岩先到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鎖,鎖孔内咔哒一聲,他轉身沖李知勉說,“你先上去看看你媽回來沒有,要是沒回來你今晚就休在這裡。”
李知勉動動耳朵,大跨步沖上樓,“行嘞,知道了。”
刑攸盯着他早早跑沒影留下的塵土餘韻,一言不發。
刑岩将鐵盆擦着牆根放下,刑攸撂下書包,換了雙自己的拖鞋,趿拉着走進卧室,王玲才抱着刑無妄睡着不久,刑攸推開木門,奶味裹挾着潮意泛到她小腿處,刑攸手心一癢,“小妄睡着了?”
王玲豎起手指在嘴唇前“噓噓”兩聲,撿了塊碎尿布給小丫頭蓋上肚皮,她推着刑攸回到客廳,“今天在奶奶家都幹什麼了?”
“哦,奶奶炖了排骨。”刑攸走到放書包那裡,從裡面拿出紙袋,“喏。給你帶的排骨,趁熱吃吧。”
王玲應了聲接過坐到餐桌旁吃晚飯,刑岩剛提着水壺從廚房出來,看到王玲手上的排骨先是皺眉,“你這排骨哪來的?”
她朝門口的刑攸偏偏頭,刑岩臉色一青,“那是送給樓上的,你怎麼給吃了?”
王玲臉色難堪,瞥了眼刑攸,放下手中的筷子,嘴裡的骨頭待着一動不動,嗫嚅道,“我……不知道。”
刑攸提着自己的書包甩到沙發上,從裡面掉出一張帶着油點的草稿紙,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她的青春。
刑岩這才閉嘴,看看王玲又看看刑攸,提上水壺朝盥洗室走,“砰”地關上門,獨自坐在餐桌前的王玲背對着燈,她剛生産完,身材走樣臃腫,腰上套着四層遊泳圈,大鼻頭油光锃亮,臉還因為發福将眼睛擠掉半個。
她接着悶聲吃碗裡的排骨,沉默得窒息,刑攸坐在沙發上,撿起那張油紙折成千紙鶴,朝門前那堆紙箱子扔過去,精準命中。
刑攸走到王玲身前坐下,盯着盤子裡的排骨,問,“媽媽,味道怎麼樣?好吃嗎?”
王玲點點頭,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不甚清晰,但刑攸知道她的意思,又問,“你明天有早班嗎?”
王玲放下手中的骨頭,看了眼手機,“有早班,我跟另一個同事去接款,七點就得走。”
刑攸點頭:“你們銀行最近有下達什麼指令嗎?業務成績之類的,要不要?”
王玲說:“有,一個人一萬三的指标。完不成下個月就沒假了,還得扣錢加班。”
刑攸沒說話,她很想勸王玲換份工作,但這應該是她能力範圍之内能找到的工資最合适的了,刑岩和王玲沒有感情基礎,刑岩結婚都算晚的,刑輝結婚了他還在上大學,張麗雲生了老大他還在相親。
刑岩家條件不好,刑岩剛工作也就拿死工資,從刑攸剛萌發出的愛情觀來看,曾經在家被寵護的王玲和刑岩并不适配,她也問過王玲選擇刑岩的原因,王玲回答她,“因為你爸爸不是那種有很多花花腸子的人,不會因為工作就不照顧家裡,也不會在外面亂搞。”
刑攸同意裡面的部分觀點,刑岩的節儉樸素刻在骨子裡,能省的錢絕對不多花,但她實在沒辦法認可照顧家裡的說法,刑攸很小的時候就沒怎麼見過他,自從上了三年級搬到學校住見面才多起來。
刑攸向王玲抱怨過這一點,王玲的原話是“唉,你體諒體諒他嘛,學校有規定,沒假沒調休的時候不能回來,會被扣錢的”,刑攸點頭說好,于是這還是一塊硬疙瘩,堵在喉頭,窩在心裡。
“攸攸。”王玲叫她。
刑攸倏地眨了下眼,擡頭揚起下巴看,王玲把剩在盤子裡的兩塊排骨推到她面前,“你吃吧,我吃飽了。”
刑攸搖搖頭,“我在老家吃過面了,也吃飽了。”
不難看出這裡面的意思,母親對女兒的愛而已,最簡單不過,但在上初中之前她确實沒感受過到達這個層面的,刑攸記得自己在五年級和朋友出去玩的時候,她向對方吐槽王玲,“我覺得她根本就不愛我,我可能是他們撿來的。”
“那怎麼可能?你别總是亂想啊。哪有媽媽不愛自己的孩子的?”
刑攸能從她的語氣中聽出譏诮,對方也不甚理解她的感受,但刑攸确實在上初中,刑無妄出生之後才感受到遲來的母愛,她斷定是因為王玲第一次做母親,各方面都不習慣,也不知道該怎麼愛護她。
王玲沒再說什麼,拿起盆子放進冰箱,轉頭對她說,“沒事,等你餓了再熱着吃,或者明天用排骨煮點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