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違和的是,這神邸被砍了四肢,連頭顱也被削了一半,胸前亦盡是被刀劍劃出累累痕迹。
“這裡供奉的是哪座神官?”
白澤回答,“創世神——開元神君。”
衛璃不禁啞然,他出生在衛家村那樣小小的村落,從來沒聽過這些神迹,但創世神這樣厲害的人物,他的神像為何會被如此對待。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白澤不禁娓娓道來。
原來,萬萬年前,創世神用自己的頭顱、軀幹、四肢,創造了天、地、人三界,然後永遠與三界融為一體。
于是,此後人間便開始建了千千萬萬的神廟供奉開元神君,以求庇佑。
但一萬年前,三界逐漸開始動蕩,先是衆神隕落,修真者無人再飛升成仙;接着人界又發生人妖大戰,死傷慘重;而地府卻因陰魂負荷太重,導緻黃泉倒灌,十八層地獄層層坍塌,無數魂靈飛灰湮滅。
至此,人間無人再相信創世神的庇佑,無數神廟被那些所謂的信徒接連推倒、打砸,直至今日,世人無人再供奉神邸,世上再無神廟。
“這也不應是創世神之過,他明明已經犧牲了自己,創造出了三界,此後種種,都與他無關了。”
白澤目光沉沉的看着神塑,衛璃看不懂他的神情。
“雖是如此,但人們從來不記來人之好,隻看當下得失,三界安定時,供奉神邸是為求所得,三界動蕩,人們推倒神像,是為一己私欲、為洩憤。”
衛璃看不懂人心,亦不懂人心,但他知好歹,知感恩,因此,他爬上石台,用手将神像上的蛛絲拂去,用袍袖将那張蒙塵的慈祥面孔擦淨,最後将懷中的一抹繡了梨花的方帕蓋在神邸缺了半邊腦袋的頭上,做完這些,衛璃才“噗通”一聲跳下高台。
“那你為何帶我來此處,應該不隻是為了給我講故事吧。”
白澤看着衛璃的一系列動作,眼神逐漸溫柔,薄唇微微勾起,“你不是很喜歡聽故事嗎,我怎麼聽說你夜裡要和丁仙師同榻,便是要聽他講故事——”
“——”
衛璃啞然,不知白澤何時竟聽到了他和丁惟承的對話,竟還記到現在。
白澤收起對衛璃的調笑,肅容道:“我生于天地伊始,見過這三界所有的興盛衰敗,而當梁府出現的惡靈拿着那柄長戟,我便聯想到了創世神的神兵——焦神曲。”
衛璃不解:“焦神曲 ?”
白澤道:“焦神曲是創世神的神兵利器,開元神君曾用他劃分三界,亦曾用它定山海、平災禍,而眼前這座神像,原本他的手中便拿着這柄神戟,但如今它卻出現在惡靈手中——”
衛璃駭然:“難道它竟真是開元神君神兵——焦神曲?”
白澤:“那卻不然,否則,焦神曲出現的那一刻,你與丁仙師斷不會活到現在。”
衛璃不禁大膽猜想:“你懷疑人皮燈籠一案牽涉到了開元神君,可能是有人在借着創世神的名頭作亂?”
“不無可能,因此,人皮燈籠現下絕不可定性為一樁簡單的惡性剝皮案——”
燭火中,神像半斂的慈目俯瞰着他的子民,卻不知這世上已再無他的信徒,亦沒有幾個人還知道他曾經的付出。
“那現下該怎麼辦?那惡靈已被你所殺,線索就這麼斷了嗎?”
“不,還有别的線索,陰無川的婢女——春環!”
漆黑的夜空中,陰雲遮住了月華,一道響雷似洪鐘般當空響起,金色閃電瞬間撕裂蒼穹,頃刻間,滂沱大雨傾盆而至。
衛璃愁眉不展:“下雨了,我們該怎麼回去?”
白澤笑道:“那便不回去了,等雨停了再說。”
廟宇之中,神台之下,方還放着兩個供人跪拜的蒲團,衛璃撣了撣塵土,席地坐了上去,而白澤,竟也學着衛璃坐在了他身旁。
兩人看着廟宇外的碩大雨滴,各自若有所思,竟都沒有開口再繼續之前的話題。
因此,此時除了耳邊嘈雜的落雨聲,一時間竟安靜的出奇。
衛璃幾次想要開口提春環想要殺他的事,卻見白澤神情嚴肅,于是便将這話止于口中。
雨不見停,衛璃漸漸等的開始困乏,他拄着手臂托着下颌,幾次搖頭晃腦差點摔倒,白澤見狀,将蒲團靠近衛璃,将那毛絨絨的頭顱扶靠在自己肩上,不過幾息,便傳來衛璃均勻的呼吸聲。
天地之大,亘古綿長,仿佛在這一刻,隻有這廟宇的方寸之地,才是白澤心落之處。
衛璃白日裡盤的道士髻已然散亂不堪,額邊的兩根劉海勾人的撫上白澤的唇。
白澤垂首看去,這一刻的衛璃,竟比任何時候都要顯得更乖。
乖得讓人忍不住用鎖鍊将他拴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