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逢安不可置信地站在了原地,向來寡言的他現在更加沉默,他不知道說些什麼,一直以來那些不确信的,懷疑的,逃避的,難以接受的事情,最終開始赤裸裸展現在他面前。
謝甯看他這個反應,明白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懶得遮掩下去。但宋逢安親她的事情,目前還無法面對,隻能裝不知道。
她苦笑道:“先說好,我已經很慘了,不要把我帶回一劍天接受審判,其他的,怎麼都行。”
宋逢安木然地點點頭。
“你知道我是誰?”謝甯指指自己,雖是疑問句但她幾乎就是肯定的語氣:“宋逢安,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誰?”
宋逢安猶疑不決,良久,幾乎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謝甯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何時認出我來?”
她随意散漫慣了,即使沒有過分遮掩身份,宋逢安也不該想到她身上去。
畢竟誰會想到一個死了一百多年的人回魂轉世呢?
宋逢安不答。
“這很難回答嗎?算了,你不想說便不說。”謝甯無所謂,她并不好奇,确認宋逢安知道了她的身份,謝甯心中的大石頭反而落了地,她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窗邊。
月色如水,灑在她的臉上,此時夜風微冷,打在謝甯單薄的衣衫上,宋逢安欲上前。
謝甯突然問他:“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厭我?”
宋逢安擡起的手停滞在半空,問道:“你為何會這樣認為?”
“我知道你厭我所創咒法以血為引,于下修有損,但我在沙溪村的時候便與你說過,下修界隻能用這樣的法子自保,許多貧苦之人無法付出千金來請修士降魔,隻能慢慢等死。”
宋逢安側過頭安靜地聽着謝甯說話。
謝甯心中苦悶難以發洩,唯有這兩句零星碎語說與宋逢安。
“......所以,為什麼會變成禁術呢?”謝甯望着發寒的月色,喃喃出那些讓她無法理解卻又無處可詢的問題:“為什麼,你要将這一切審判殆盡?”
謝甯見宋逢安不言,問道:“宋逢安,為什麼呢?”
“是我負你。”宋逢安聲音很輕,帶着謝甯察覺不到的顫意,站在她的身後,又重複了一遍:“是我,負你。”
謝甯搖頭:“你我之間,談不上辜負,隻能說年少時太天真,誤認為你的關心是給我的特例。你知道嗎?無相曾經說,我們若有本事,便在一劍天的英傑榜刻上自己的名字,一劍天離我太遠,我終其一生所創造的那些東西,與你們而言,其實并不重要。”
“不是這樣。”宋逢安第一次說話這麼急,他幾乎立馬繼續往下說:“很重要,我坐上了掌門之位便不會讓你......讓明珠蒙塵。”
“那你為什麼要殺我?”
謝甯幾乎立刻反駁他,眼中帶着無比的憤怒,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其間還有幾分期待。
但宋逢安對此,緘口不言。
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他說不出口。
他很想告訴她那一日攜鳳鳴殺她的人不是他,想告訴她自己一直以來并非對她抱有偏見,想告訴她自己也有身不由己,那一日确實無法脫身去救她......
這些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是這在狡辯。
謝甯心情沉到了谷底,宋逢安的态度讓她徹底失望,她笑了一聲,手中靈流流轉:“你跟随我而來,想必是看出我的身份,擔心我再次走火入魔為害一方吧?你可以放心了,我現在修為散盡,早已不是謝甯,你不必在我身邊委曲求全。”
說罷,她披衣離開,不給宋逢安回答,推開門踏入了微涼的夜色。
空留下宋逢安停駐在原地,盈盈燭火映着他的影子。
蕭瑟又孤獨。
謝甯又回到了追雲閣的後山,這次她不再嘗試凝結内丹,上次凝結内丹之時,謝甯想到可能會反噬,但有宋逢安的靈流為輔,不應該那樣強烈。
這後山有異。
謝甯指尖血滴落在地上,順着指引兜兜轉轉,走到一處陰森墳場外。
關宋月說過,追雲閣不設宗祠,追雲閣便是為鎮守安甯而生,修士們的英魂留在消亡處,不求魂歸故裡,隻為鎮守一方。這裡怎麼會多出一塊墳場?這裡面是為誰設的墓?
再往裡走便打擾了,謝甯轉身便要離開,卻聽到關宋月的聲音從中傳來。
“謝阿甯,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謝甯停住了腳步。
謝阿甯,是關宋月以前常喚她的名字,她覺得大家都叫“謝甯”,自己要一個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稱呼。
裡面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謝甯再也沒有辦法擡腳離開,關宋月那樣要強的人,此時哽咽不成話:“我差點就将她認成了你,她的眼神,她的一颦一笑,都像極了你。”
謝甯輕歎了一聲:原來裡面是為我而設的墓。
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聽着關宋月悲戚的哭聲,謝甯按捺着挑明身份的沖動,毅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