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上書包拉鍊,自顧自整理床頭櫃上的草稿紙,任由他在一旁犬吠。
“操!”高陽咬着牙恨恨罵了聲,瞬間惡心透了她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高陽比她大,但他在村小上學晚,又蹲過一年班,所以倆人同一屆。
三年前高陽中考失利,連本地錄取分數線最低的公辦都沒考上。薄秋男不甘心讓兒子上職高,本想花錢送他去私立,幾經打聽,聽說最便宜的私立學校也得18萬。還隻是學費,别的不算。
她那時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靠在麻辣燙店給人打雜哪來這麼多錢,隻能找自家男人商量。
一向老實巴交的男人聽她說完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18萬?”周老二把煙狠狠壓滅在竈台上,尖聲叫起來,“薄秋男,你看老子這條命值不值18萬?你把老子宰了送他上學去!”
高陽最後走了職校。
他是薄秋男帶來的孩子,說到底不是周家人。
但周漾以前拿他當親人。
現在她看到這張臉就惡寒,也的确是不屑和他計較了。放下筆袋,周漾看着奶奶吃飯,壓着情緒說:“二叔,你把我爸媽的銀行卡拿給我吧,開學要交學費,我去銀行取錢。”
爸媽出事時周漾未成年。原本是奶奶拿着她爸媽那筆遺産,半年前奶奶卧病在床,就變成了二叔一家捏着她爸媽那筆錢。早防着她要卡,薄秋男嘿嘿笑着朝屋裡喊:“周漾要取多少錢?”
“3000。”
“家裡有,”薄秋男喊男人,“老二,小孩子拿卡在外面不安全,你給周漾拿錢去。”
男人悶頭進了卧室,出門時正撞上穿圍裙堵在門口的薄秋男。
她叔縮着膀子把錢放到薄秋男手上。
男人的脊梁骨早年在工地上壓彎了,這兩年在店裡被幾兩碎銀壓的更彎,早已挺不直。他沒看屋裡,随手從褲兜摸出根煙,是超市裡最便宜的紅金龍。
薄秋男低頭把錢數了幾遍:“這學期多少錢學費來着?我記得開超市他家說他閨女學費1000多,”她扭頭問男人,“他家閨女是四中的不?我記得和咱周漾同一屆。”
這時候周老二本該配合的“嗯”一聲,可她叔不知想起了什麼,沒吭聲,隻悶頭狠狠吸了兩口煙。煙身迅速燃下去大半,嗆鼻的煙味兒和男人身上的煙臭混在一起,嗆的薄秋男猛咳兩聲,扯着嗓子喊:“周老二你什麼意思,學你媽裝聽不見是不是?”
周漾“咣當”一聲放下碗。她沒回頭,語氣很淡:“學費1175。”
“奧,”薄秋男把錢裡裡外外又數上兩遍,抽出十二張,伸着胳膊遞進去,“給你。”
周漾接過錢,無奈說:“二嬸,藥瓶見底了,要給奶奶拿藥,這個月還要複查,而且我的生活費……”
不等周漾說完,薄秋男整張臉垮下來,帶着不難分辨的埋怨:“你奶奶天天用藥堆着,還用怎麼查?再說你一天有兩頓都是在家吃,吃喝拉撒不缺你們,你用得着哪門子的生活費?”
她說話嗓門大,好在老人耳背,這會兒掰着手指頭看窗外。
周漾沒說話,眼神筆直的看着薄秋男。那兩顆眼球涼飕飕黑沉沉的,薄秋男對上她,冷不丁想起了她爸葬禮上的那雙眼。仿佛被蟄了一下,薄秋男一下子閉了嘴。
周漾淡淡開口:“二嬸,奶奶是一定要複查的。我中午在學校吃,新學期,有些學習資料也要買。”
她一次次解釋,其實心裡早已不耐煩,但她柔和的五官看起來始終溫和平靜,給人一種她很乖巧聽話的錯覺。她沒說還要買生活用品,新學期還要交班費,雜七雜八都要用錢。上學的路很遠,她還要坐公交,身上總不能一分錢也沒有。
薄秋男知道今天這錢不給是躲不過去了,沉着臉瞪她一眼。她面子上過不去,隻得嘴硬:“中午飯你回來也能吃,中午有倆小時,夠你來回的。”唠叨完,薄秋男背身撚了撚那小沓。其實隻有薄薄的二十來張,她挑了又挑,抽出來三張發舊的一百塊。
周漾接過來,看着她。
薄秋男下意識避開那道視線,不情願地又從兜裡掏出把零錢。
看着多,其實也沒多少。
周漾看着這把零零碎碎,絲毫沒有要接的意思。她骨子裡确是清高。出事前她爸是當地三甲醫院的外科手術醫生,家庭條件優越。周漾又是夫妻倆求了6年才求來的孩子,為了專心照顧孩子,她媽甚至毅然辭去了醫院的工作。從小到大,她極盡父母的呵護與寵愛。如果不是那場意外,她根本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即便父母早逝,兩口留下的房産,二十多年攢下的工資,上百萬不止,也足夠周漾衣食無憂的過十幾年。
如果不是二叔一家以愛之名趴在她身上吸血,她絕對不會受盡生活的磋磨,窮酸到要為了幾塊錢的飯錢和薄秋男磨破嘴皮子。
薄秋男不給她再讨價還價的機會,強硬地把錢塞到她手上,老生常談:“小孩子不能拿太多錢,你什麼時候沒有用的,再和你二叔要。”
周漾把學費夾進課本裡。
薄秋男對她這股子勁兒勁兒的勁頭膈應的緊。她心滴着血,站周漾身後囑咐:“過兩天你買資料的時候,别忘了給高陽也帶份。”
周漾低頭擦鞋。
“兩份資料的話,這錢不夠。”
薄秋男在學習上幫不上兒子,再半年高陽也要參加高考了,她想起來就着急。沒辦法,她隻得又抽了兩張放到櫃子上,終于擠出點好臉色,和顔悅色道:“周漾,想着給高陽也買點資料,麻煩你了哈。”
“下次去書店,我順道幫他看看。”
薄秋男“嗯”了聲,扭頭出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