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棺,清棺了!”
樓下的叫喊聲吵醒了昏睡的程松年。
清棺了?
他登時清醒,蹭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直往外跑。
清棺後便要封棺了,他得趕緊去看青哥最後一眼。
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他看見靈堂裡擠滿了人。那副漆黑的棺材旁放了幾條闆凳,柏家人踩在闆凳上,圍着棺材議論紛紛。
“怎麼合不上…… ”
“是啊,怎麼這麼久了還是合不上眼呢?”
還沒封棺!
程松年趕緊擠進人群裡,使勁往棺材那邊靠。
“聽說死人一直不合眼,要麼是死得冤枉,要麼是心中有憾,沒見到想見的人。”
闆凳上站滿了人,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可是不站上闆凳的話,他根本看不見棺材裡的青哥。
“那他想見誰?”
“對啊,他想見誰啊?”
就在他試圖強行抓個人下來擠占上去時,站在闆凳上的一排人突然齊刷刷地扭過身,低下頭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們滿臉堆笑,眼睛卻是空洞而無神,如同一尊尊惟妙惟肖卻無生氣的蠟像。
“是小年啊。”
這一瞬間,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頓感不妙,拔腿就要跑。
“小年啊,快上來。”
不待他動身,他們紛紛俯下身伸長手臂,抓住了他的胳膊。
“快來快來。”
他們一個個鉚足了勁兒,完全不容他掙紮縮退,生生把他拽上了闆凳。
程松年緊貼棺材站着,驚恐地閉牢雙眼,不敢漏出一絲視線,就怕棺材裡的不是青哥,而是别的什麼……
四周忽然靜了下來,一股黃葛蘭的清香撲鼻而來,纏繞在他的鼻尖。
他一怔,小心翼翼地睜開眼,棺中之人映入眼簾。
并非令人悚然的駭人模樣,隻是一張白淨瘦削的臉——如果忽視那雙渾濁泛灰的眼睛,幾乎與生時無異,容顔依舊。
三年前他落荒而逃,斷不會料到如今竟會以如此殘忍的方式再次見到他的初戀,他的青哥。
刹那間,淚不可遏,視野一片模糊,程松年忍不住掩面而泣。
“别哭了,快去合上他的眼,讓他安息吧。”
“是啊,讓他安息。”
他聽見四周嘈嘈切切的催促聲,分不清這聲音是亡者的引誘,還是生者的期盼。
可是,無論虛實,他都不能看着青哥死不瞑目。
“讓他安息吧。”
程松年俯下身,顫抖着伸出手,覆在了葉柏青的眼上,哽咽道:“青哥,對不起,我來晚了。”
正當時,棺中人竟突然擡起胳膊,倏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反應不及,隻覺胳膊被猛地一拽,霎時間天旋地轉,便直接被拉進了棺材裡。繼而是“啪”的一聲巨響,所有光亮瞬間熄滅,隻剩下一片死寂的漆黑。
棺材合上了。
狹窄的棺材裡,他什麼也看不見,但能覺察到他正側身躺着,與青哥面對面。對方冰冷而僵硬的屍體緊貼着他,瘆人的寒意透過單薄的衣料緩慢地侵入他的身體,冷得他瑟瑟發抖。
他感覺手腕的束縛忽然松開,咫尺之遙的地方傳來一聲歎息,涼絲絲地呼在他的額頭上。
“小年,你害怕我嗎?”
他想要回答,眼淚卻先一步決堤,張嘴便是嗚咽,根本講不出話,隻能哽噎着拼命搖頭。
“我吓到你了?”
他還是搖頭,哭得一抽一抽的。
葉柏青輕輕地笑了一下,“怎麼還是這麼愛哭?”
“對不起……”他終于緩了些,帶着哭腔說,“青哥,對不起……”
葉柏青沉默了很久,“……為什麼?”
他心裡隐隐作痛,攥着青哥的衣襟,“我來得太晚了。”
太晚了。
不止晚了三年。
“小年,别哭。”冰冷的指腹拂過他的臉頰,溫柔地拭去他的淚水,“我……總會等着你的。”
黑暗中,程松年憑着感覺握住了葉柏青清瘦的臉龐,溫暖不再,隻剩下死亡的寒涼。
“青哥……”他哭得嗓音嘶啞,帶着哀求的語氣說,“我想,再看看你。”
對方的手忽然一頓,陷入沉默。
良久的默然讓程松年慌了陣腳,心口一陣絞痛,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隻能一字一頓地問,“我……我再也,再也見不到你……了嗎?”每個字都帶着瀕臨崩潰的絕望。
臉上冰涼的觸感失了一瞬,轉而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你看不見的。”葉柏青輕撫着他的眉眼,語氣略帶遺憾,“你沒有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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