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脫下因為擡屍而沾染了血迹的衣服,餘光卻一直盯着鏡子,可裡邊半個鬼影都沒有。
祂還沒來嗎?會不會是已經有所察覺,不準備來了?
他焦躁地甩掉衣服,随手從衣櫃裡抽出一件襯衫。
就在這時,一絲寒意掠過脊背,仿佛有一冰塊順着脊柱窩滑了下去,令他渾身一震。
身後傳來嘎吱一聲,他的視線掃過鏡子,看見祂正坐在床邊,在他背後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心頭一緊,這般明媚的笑顔,隻屬于他記憶裡的青哥,真的很難讓他聯想到殘忍嗜血的邪物……
太陽穴一跳一跳的,他收回視線,微不可查地籲了口氣。
一縷寒氣纏上他的手腕,用力一拽讓他轉過了身,冰冷的觸感輕柔地貼了上來。分明看不見祂,卻清晰地感覺到祂的氣息無處不在,熟悉的花香氤氲滿屋,令他莫名地安心。
寒氣逼進,他不禁合上了眼,接着涼絲絲的吻又一次落在他的眼睛上——這似乎是祂讓他看見自己的方式。
祂身上總是濕漉漉的,像是淋過一場大雨,狼狽又凄涼,動搖着他的決心。
不敢盯着祂看,也不忍再多看一眼,他垂下了眼簾。
祂輕輕捏住了他的下巴,語氣有些低落,「還是害怕我嗎?」
一聽到青哥的聲音他就眼睛發酸,總感覺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為什麼偏偏隻能由他來動手?
「小年。」祂張開胳膊,溫柔地将他攏入懷中,腦袋埋在他的肩頭,聲音低啞,「别害怕我。」
太殘忍了……
披着青哥的皮,借着青哥的口,對他說着這樣的話。
——祂不是葉柏青。
——動手,快動手,别猶豫了。
腦子裡的一直有個聲音提醒着他,催促着他伸向了兜裡的七星寶劍。
察覺到他肩頭聳動,一抽一抽的,祂松開了手,「小年,你哭了嗎?」
在摸到短劍的一瞬間,他頓感靈台清明,所有疑慮一掃而空,隻剩下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殺了祂。
祂略一抽離,想要垂眼去看他,卻見寒光一閃而過,猝不及防地迎來了猛地一刺。
不偏不倚,正中祂的心口。
祂不敢置信地看向程松年,對上一雙充斥着恨意的眼睛,如同另一把利劍絞入心髒,痛得祂幾乎要暈厥過去。
「小年?」祂震驚地不解地盯着他的眼睛。
程松年惶然松開劍柄,像是剛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愕然地看着滿臉痛色的祂,慌張無措道,“對、對不起,青哥……”
火焚般灼痛自心口炸開,如岩漿迸發般轉瞬蔓延至全身,熔斷了祂的每一寸筋脈。
祂忍着劇痛開口,連呼吸都在顫抖,「為什麼?」
他……他傷了青哥?
不是的,祂不是青哥……祂不是……
程松年的大腦一片混亂,倉皇地推開了祂,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小年,回來…… 」祂傷得太重,稍稍一動便覺肝腸寸斷,仍強撐着想要叫住他,「回來……小年……」
一字字呼喚,一句句挽留,幾乎是在哀求,無望地哀求,聲聲入耳。
祂的聲音宛如一根穿骨入髓的針刺,每一個字都推着這根針更進一寸,侵蝕着程松年的意志。
可他不敢停步,他怎麼忍心面對那張悲痛交加的臉,堪堪一想就教他心如刀割。
「程松年,回來!」
刹那間,整棟樓的玻璃應聲而碎。
程松年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下定決心般奔向了柏家老宅。
*
“能行嗎?他會不會下不了手?”柏長興擔憂道。
“你放心。”吳道長胸有成竹地捋着胡須,“這門上的刻咒,桌上的熏香,都是我特地為他準備的,無論我們說什麼他都會深信不疑。況且,我早已在七星寶劍上附了一道咒,即便他有所動搖,隻要握住了那把劍,也會在咒文的暗示下,毫不猶豫地動手。”
“道長果然是深謀遠慮。”柏長興徹底安心,笑着奉承對方,“事先道長囑咐我留意程姓之人,那時您便料到今日之事了?”
吳道長聞言,冷哼一道,斥道:“我早就你留意他,結果呢,你連個人都看不好!”
“道長消消氣,消消氣。”柏長興賠笑道,“道長當時叫我留意程姓之人,我還以為他是您的古舊,專門讓文俊看着他,還請了護身符保他不受驚擾。“
“你這是怪我語焉不詳?”吳道長斜睨他一眼,冷哼道,“天機不可洩露,蔔卦本就隻能問個大概,我能算出他與此事有關聯,卻沒料到他竟如此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