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爆出嘶吼轟鳴。
輪胎空轉,卷起的束縛帶在安保隊長腿上舔舐出火辣劇痛的血痕,再一擡頭,就紮進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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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棄得到了三套新衣服和十把黑傘。
裴臨崖的效率是真的很高。
從暴雨中的郊外到機場貴賓室,他們隻用了四十分鐘,機票已經被升級成頭等艙,信息素針劑也辦理好了托運。
現在牧川已經安靜地坐在頭等艙休息區,手裡握着機票和托運單,頭發被擦拭烘幹了,衣服也換了新的。
很整潔合身的黑襯衫。
剪裁得很妥帖,真絲面料在燈下泛着光澤,貼合清瘦的脊背腰身,領口規整。
牧川喜歡。
裴臨崖留意到的,牧川被他領着,像個精緻的人偶走過機場免稅店琳琅滿目的櫥窗,溫順地換那些衣服。
——昂貴的手織純羊絨高領衫,知名高奢品牌的休閑裝,都沒什麼反應。
唯獨這件,隻是被哄着試了一次,眼睛就挪不開了。
裴臨崖買給他。
“傘不用帶。”裴臨崖在貴賓休息室,單膝點地和他平視,耐心地告訴他,“我幫你送回别墅去,就放在玄關外面,你一回去就看得見。”
牧川坐在沙發裡,溫順地輕輕點頭。
他坐得非常、非常規矩,最嚴厲的管教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脊背坐直,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視線習慣性放空,胸口幾乎沒有呼吸起伏,下颌微微仰起,主動露出等待檢查的脖頸和手指。
裴臨崖盯着他手腕上那道褪不掉的淺色印痕。
“阿川。”裴臨崖握住他的手腕,“放松點。”
他的聲音沙啞,尾音濕漉暗沉,像是吞下一場經年未停的暴雨。
“你不在監獄裡了。”
裴臨崖告訴牧川。
他發現牧川不是總能聽得見他的話。
牧川坐在他的影子裡,連睫毛也沒動,他以為有什麼淌落,定睛細看,原來是砸在窗外又輾轉投落的水影。
裴臨崖的頸側凸起青筋,攥着掌心的指節青白,盯着窗外雨幕,眼底漆深暗沉。
系統看見裴臨崖的指縫滲出血。
……
系統都有點過意不去了:「差不多……了吧?」
講實話,畢竟已經出獄八年,牧川其實不太會這麼坐着了。
——在裴疏快被逼瘋的矯正下,牧川的身上,其實已經沒有太多監獄裡留下的影子。
不會聽見有人厲聲呵斥就慌忙站直,不會聽見腳步聲就忽然脊背僵直不會動,不會聽見什麼東西掉在地上,就立刻抱頭蹲下說對不起了。
牧川已經記住不能這麼做了。
牧川已經學會了做一個看起來相對比較正常的人。
現在沈不棄這個狀态,三成是真情流露,七成都是為了狗血業績點。
系統眼睜睜看着沈不棄自己部門的業績蹭蹭往上蹿:「……」
也不能太刺激裴臨崖吧。
系統也是有死亡配額的。
萬一裴臨崖哪根筋沒搭對,不準牧川死,一聲令下找來全帝都醫生,說什麼都非要搶救他怎麼辦??
「放心。」沈不棄幹這行遠比它有經驗,從不出問題,給系統吃定心丸,「他攔不住。」
沈不棄有一大把證書,有豐富的人體解剖經驗。必要情況下,就算被捆上束縛帶關在沒有任何利器的病房裡,也一樣能順利地完美死遁,狗血出風采,狗血出特色。
系統盯着還在飙升的業績點和邁速表:「…………」
「開心一點,積極一點。」沈不棄邀請它,「吃櫻桃糖嗎?」
「也不要弄出太多波折吧,我們這個故事本來挺簡單的,你這一來……」系統說到一半,結巴了下,虛拟光屏變粉,「給,給我的嗎?」
沈不棄笑眯眯在意識世界給它一束櫻桃糖小花束。
沈不棄很會弄這些東西,晶瑩剔透的櫻桃糖灑了金色的糖霜,裹着七彩透明紙,在虛拟陽光下閃閃發亮。
系統舉着兩個部門的合作協議:「啊……」
系統含着櫻桃糖。
「其實……」
不光這樣,沈不棄還裝修了他們意識世界的臨時辦公區,相當闊氣地虛拟建構了新場景。
——還算條件不錯的老小區,寬敞明亮的套間公寓。書房,卧室,窗台上有生機勃勃的綠植,浴室裡有被刷得锃亮的浴缸。
牧川的小願望。
沈不棄拿到人設,做劇本通讀的時候看到的,他還照着畫了一張。
牧川有過一點夢想,來了帝都以後,要有這樣一個房子,最開始當然是租下來,然後再更加努力工作,一點一點攢錢買。
超厲害。
每個月接十個福利院的小孩子來阿川哥哥家,吃冰棍,煮火鍋,開二十四小時空調,痛痛快快玩。
十七歲的牧川在寄回去的信裡寫。
乖哦。
哥哥要買好大一張床。
……
系統瞪圓了攝像頭,錯愕地看着沈不棄揮手就是一個全自動恒溫浴缸:「這個不貴嗎?」
穿書局的員工是可以裝修意識空間,但每個改動都是要付費的。
系統想買一個小洗澡盆很久了。
系統忍不住問:「這得花多少工資啊?」
「啊。」沈不棄的聲音很輕快柔和,又很同情,「業績提成而已,我們部門都是按KPI翻一百倍發獎金的,你們不是嗎?」
系統:「……」
沈不棄舉起會亮燈的泡泡機:「隻要業績好,想怎麼花都可以哦。」
系統:「…………」
好的它知道了!
它不想聽!
雖然不想聽,系統還是忍不住,瞄了一眼沈不棄長得像條形碼一樣的存折餘額,更心痛了,一頭紮進浴缸裡逃避現實。
沈不棄輕輕笑了下。
這個笑被幾層煙水阻擋,蒼白安靜的Alpha青年垂着睫毛,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想起某些已經遙遠到再也回不去的舊夢,浮起紅暈的臉頰輕輕浮起一點極淡的小窩。
這一幕被盡數收進幽黑瞳底。
本該離開的裴臨崖定住,釘在原地,無法再邁動腳步。
他站在那些作為裝飾的綠植後,視線鎖在牧川的側臉——那個蒼白柔和的輪廓,目光最後的盡頭是幾個剛落地的鄉下學生。
這些年輕人為省錢做了廉航的紅眼航班,飛了十幾個小時,依然活力十足地笑着嬉鬧。粗糙有力的手掌親昵拍打着彼此的肩膀,衣服樸素,笑聲爽朗得刺痛耳膜。
看着。
看着。
沈不棄歎息:「都想放他走了。」
畢竟薅KPI也不能隻盯着一個人,他出軌了三個,現在已經過了午夜,剩十四天,時間緊任務重,每個人隻夠分四點六七天……
但裴臨崖偏偏沒走,還學人家跑去綠植後面偷窺。
而這樣一個人出神的牧川,重重打了個激靈,被炸響的特别關心來電鈴聲驚醒。
裴疏打來的視頻。
手機在瘋狂震動。
牧川的臉上瞬間褪去血色,他慌亂地想要接通,手機落在地上,他撿了幾次,不聽使喚的手指摸到接聽鍵。
屏幕上跳出裴疏陰郁青白的臉。
“還好嗎?”牧川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他單手撐着地,穩住身體,“腺體疼不疼?我帶了信息素,飛機很快就……”
裴疏盯着牧川,神情有些古怪。
“不重要。”裴疏說。
他撫摸屏幕,語氣很沙啞柔和:“阿川,告訴我……”
“是誰給你換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