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他的嘶吼聲穿透煙霧:“哥,跑!我沒事,他們拿我沒辦法……”合金絲驟然勒進喉嚨,周骁野嗆出口血沫,被那些機器人徹底封住裹牢,“我是周臨山的兒子!”
經理臉上的血色“唰”地褪盡。
“停下!快停下!!”經理拼命按那個像是擺設的控制器,按得手指痙攣,“千萬别動他……”
喊是沒用的。
機器不聽人的話。
周骁野拼命把路給屋裡的人清開,甚至掙紮着用最後的力氣掃了掃地上的碎玻璃,最後終于徹底脫力,被空勤機器人咬穿衣物。
合金網罩猛地收緊,攣結齧合。
闖入者被封進鐵灰色的機械繭。
經理手忙腳亂地打電話、四處翻找控制終端,該死,裴疏一定是違規私自改裝過這裡的防務系統。
抓誰不好,把這個祖宗抓住了!
經理耳畔嗡嗡響,眼前發黑,周臨山,沒人不知道周臨山——第三艦隊的總指揮官,也是周家在星域防務中樞的代言人。
這次玄鳥号降抵星辰莊園授勳,就是周臨山親自簽的手令。
這個要命的祖宗怎麼會是周臨山的兒子??
裴疏這個藏着死活不給人看的助理,到底偷偷招惹了多少咳嗽一下整個星域就抖三抖的大人物!
……
愣神的間隙,手底下的人也按不住了。
平時的那個牧川,溫順羸弱,跟在裴疏身後像顆不敢擡頭的含羞草,誰碰一下就立刻蜷縮起來,走路聽不見聲音,呼吸都小心翼翼。
經理不知道牧川居然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隻是想攔着他,不讓他撥出那通打給謝抵霄的奪命電話,經理就心力俱疲,活生生折騰了一身汗。
現在經理分了神,回頭看周骁野,冷不防被牧川輕輕一掙,竟然不知怎麼脫手向後踉跄,結結實實地坐在了一地玻璃碴上。
鑽心的疼痛讓經理臉色绛紫,又不敢喊,這麼大個窗戶窟窿漏風,怕驚動再多的人,險些咬爛了舌頭。
但牧川顯然不是故意的。
牧川甚至可能根本沒看清他。
那雙淺色的、柔軟的眼睛,仿佛被經年的茫茫大霧罩着,睫毛無意識地輕輕顫動,微微渙散的目光望向那片漆黑的夜幕。
玄鳥緘默鋒利的輪廓在那裡。
牧川向前走,光着的腳踩過玻璃,他卻渾然不覺,隻是困惑地低頭,看細細的血線在青白底色上蜿蜒。
不要緊,他的嘴唇微弱地動了動,悄悄地念叨,不要緊,這麼一點玻璃算什麼。
這才是一丁點困難。
警報長鳴,紅藍色燈刺眼,在他蒼白的臉上調色盤一樣交錯閃爍。
“快回來!”
經理吓得要命:“那些機器人可分不清你是誰!不要命了?!不想死就回來!”
自動的防衛空勤機器人厲害得很,經理不敢碰,隻敢火急火燎給防衛署打電話,半步不敢靠近,眼睜睜看着牧川不知道疼似的慢慢走向那個豁口。
路過那個閉合的機械繭,牧川停下。
裡面……有人。
需要幫助。
牧川抿了抿蒼白的唇,喉嚨輕輕動了下。
他要遲到了,玄鳥不會等遲到的學員,但這裡有人需要幫助,錯過了集結的學員表現評分是E,會被永遠留在地面上……
……但裡面有人需要幫助。
牧川伸出左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機械繭鋒利嶙峋的尖刺,力道很輕,很謹慎,像和一台固執暴戾的舊機器小心商量。
他快一點。
“沒事的……”他小聲低着頭說,幾乎是氣音,聲音弱得聽不見,“快一點,來得及……别怕。”
“别怕。”牧川磕磕絆絆地說,“弟弟,我救你。”
他催促自己:“快一點……”
蒼白的手指無意識地微微發着抖,他謹慎地、盡量快速地摸索着那些尖銳的金屬刺,閃着寒光的鋒利邊緣,額間滲出細密的汗。
還好,他還記得。
他找到了那些合金網罩糾纏齧合出的縫隙走向,松了口氣,接下來變得流暢,右手熟練地摸向腰間——
摸了個空。
牧川愣了下。
那裡應該有一把液壓鉗。
他低着頭,有些困惑地捏了捏,他應該帶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工具包,不是松垮的睡褲。
他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掌心,蒼白的、枯瘦的手指,什麼都沒有,睫毛輕輕顫了顫,上面挂着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晶瑩。
“……工具呢?”
他小聲問。
那裡應該有一把鉗子。
牧川勤工儉學買的,他準備送給自己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他打了半年的工,财大氣粗地跑去二手市場,憋紅了臉磕磕巴巴學着講價,買下了全套的、據說質量最好的專業二手檢修工具。
丢去哪兒了?
“這有!要鉗子是不是?!”
教練急得滿頭大汗,砸碎了應急工具箱,把能拖出來的工具都遠遠丢過去——那些該死的空勤機器人,不知道為什麼,僅僅隻是不攻擊牧川。
人群開始聚集,竊竊私語的議論四起,圍過來的人已經越來越多。
營救隊伍也第一時間趕過來了……但該死的,裴疏那個混賬瘋子,居然違規侵入防務系統,把這個破屋子的防衛等級鎖死在了最高。
盤旋着的空勤機器人,藍光冷冰冰地一遍遍掃描過神色各異的臉孔。
“接着!”教練扯着喊破了的嗓子,一把沉重的液壓鉗當啷一聲重重砸在地上,牧川卻像是沒聽見,隻是專注地檢查着眼前攣縮成繭的合金網。
有人幫他打探照燈。
不少人用力揉着眼睛,瞪圓了,徹底看清這個傳言裡裴疏養着的“廢物”。
白亮的燈光下,清瘦羸弱的劣等Alpha垂着睫毛,有條不紊地操作。
他的動作快得像有某種獨特的韻律,輕巧流暢,殘廢的右手雖然比左手吃力,但也明顯盡力鍛煉過,并不多影響他的工作。
疼。
牧川的嘴唇發抖,冷汗順着清秀下颌淌落,他的右手發抖,直到被身邊的影子罩住。
協同配合他工作的操作組來了,漆黑的皮手套穩穩當當撬開那條他看不清的縫。
他的助手大概是其他人眼中的怪人,漆黑風衣下罩着的身體疤痕遍布,一隻手是義肢,戴着半邊面罩,金屬頸環扼着喉結,皮質束縛帶勒遍全身。
這種特立獨行的打扮通常是沒機會上艦的。
但沒關系,牧川願意帶。
“來晚了……”牧川小聲說,仰頭被輕輕擦汗,嗓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團。
他努力保證沉穩,全是血痕的蒼白手指虛蜷了下,捏住一點風衣布料,額頭輕輕撞在對方胸口。
“下次……要快一點。”
他的助手低聲反省:“對不起。”
牧川的身體變軟,陷進背後的陰影。
他沒有那麼強的精力,能堅持到完成一場這麼複雜的營救,徹底脫力的右手無意識地蜷起,碰到對方束緊的腕帶。
幸而他的助手水準并不差,按照他說的操作,有條不紊拆解那個扭曲的金屬囚籠,一隻手攬着他的身體,低頭聽他說的步驟,還在耽誤時間替他擦拭淌進眼睛裡的汗。
甚至還在打開了個口子,讓一部分空氣進去以後,想要暫停操作,看看他的腳。
認真過頭的維修師要生氣了。
他把流着血的腳向後縮了縮,努力闆起臉,睜大眼睛,仰頭嚴肅地看着那個影子——視野很模糊,隐約能看清漆黑的金屬頸環,和半張暗銀色的面罩。
“對不起。”他的助手說,擡手握住那個終于拆出的豁口,機械液壓的運轉聲,輕輕一掰,合金就被撕裂。
失去意識的周骁野從裡面掉出來。
人群不知為何慢慢安靜。
經理的瞳孔已經縮成針尖,臉色慘白,一動不動地縮在角落,大氣也不敢出。
……謝抵霄。
謝抵霄是什麼時候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