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血塊,那些破碎的衣料。
那些因為地裂而掉進大地裡的人們,又在大地倏忽合上時,飛濺出了一灘血漿。
蕾娜感覺自己站在這兒就有點兒動不了,更别說去回答卡米西爾的話了。
走在前面的卡米西爾感覺到了蕾娜的異常,腳步微微停頓下來,回頭朝後邊看去。
蕾娜仍舊站在原地,有些失神,或是出神的看着見面這已經破敗并未重新搭建起來的教堂,手腳冰涼,隻能僵硬地站在那兒看着,無法說出任何詞。
無言的悲傷籠罩在她的周圍。
卡米西爾倏忽了解到了什麼,轉身朝蕾娜走去,輕輕用身體遮擋住了蕾娜有些發直的視線。
“我們走錯地方了,人類……應當是換了一處地方建立了新的教堂。”
蕾娜從來沒有聽到過卡米西爾會用這麼溫和的語調同她說話。
但這些話像是隔閡在霧氣之外,聽上去有些朦朦胧胧的,是從天際而來。
她忽得因為對方搭在肩膀上的手而從不安之中回過神,感覺到胸口被一股氣所阻擋着,咳了幾下,才放松下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
卡米西爾的手尤為的冰冷,吸血鬼似乎是沒有體溫的。
就像是冷漠無情的木頭。
但是蕾娜在此時卻感覺到卡米西爾的手心似有一點兒溫度。
很溫暖,将她冰冷到滴血的心給捂回暖了。
他們就站在教堂的廢墟之前看了一會兒,蕾娜稍稍往前走了幾步,見到卡米西爾就跟在她的身後,像是怕她遇到什麼危險,忽而産生了些暖意。
“沒事的,我隻是……猝不及防看到教堂現在的模樣,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卡米西爾搖搖頭:“是我考慮不周。”
這裡受到過大地震,建築不可能這麼快建成。
卡米西爾應當要去新的臨時教堂。
蕾娜在周邊環顧片刻,忽然在一個地方停頓了下來,指着那塊本已經看不清原樣的草坪,微微笑道:“我當時就是站在這裡,遇到你的。”
這進展有些莫名其妙,卡米西爾來人類是辦事,此時他們卻在緊張的時間内開始叙起連一個月都沒有的舊。
可卡米西爾此時卻沒有打破蕾娜這跳脫的心緒,而是配合地颔首:“是。”
“我當時也沒有想到我會去血族,而且是被你帶過去的。”
“嗯。”
“……然後,現在竟然能從血族出來,又被你帶到了這個地方。”
蕾娜想借着這些沒什麼意義的話,來擺脫剛才後知後覺産生的驚悸。
當時災難發生到一半,她就被教主塞到了卡米西爾的手裡,讓卡米西爾将她帶走。
這也讓她沒有完整将整場災難體會過去。
教主是當時并不想讓她死亡。
可還有一個疑點。
那就是教主明明知道她不是純血血脈,若是想保護人類的純血血脈,應當是将大公主給卡米西爾,而并非是她。
蕾娜微微偏移開視線,想起教主當初跟她說,因為大公主不願意參加奉獻日的典禮,所以她要代替大公主去。
有關于她是不是純血血脈的問題越來越多了。
現在的局勢來看,蕾娜都快懷疑自己是真正的純血血脈了。
但這怎麼可能呢?
她是穿越者,并且從小就無父無母,是被教主收養到教堂,變成修女的。
若是純血血脈,那肯定是一出生就被保護起來了吧,而不是什麼流落在接頭的孤兒……
卡米西爾微微朝這兒望了過來,看向她:“在想什麼?”
蕾娜從疑慮裡回過神,微微搖頭:“不,我隻是在……懷疑一些我不願意懷疑的人。”
感覺若是說得在詳細些,她就可以直接報教主的身份證号碼了。
但是對上卡米西爾那深紅色的眼眸,蕾娜心中卻有一種想和對方訴說的欲望。
這是真的可以跟他說,可以直接講的嗎?
明明并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也不知曉他會不會進攻人類,甚至稱不上有多少了解,她卻産生了一種莫名其妙,想要訴說的心思。
蕾娜微微垂下眼,看到自己的手正握成拳,抵在自己的胸口。
此時真的要說嗎?
在這因為大地震而破敗的教堂邊上,在這已經開始長雜草的廢棄花園裡?
風從他們之間吹過,蕾娜感覺自己的心跳又開始快了起來,她閉了閉眼,朝卡米西爾走去。
對上他沉淡的眉眼,她輕輕深呼吸:“如果一個人,或是一個吸血鬼,在你無助的時候……”
卡米西爾會有這種時候嗎?
從見到卡米西爾的那一刻起,蕾娜就感覺他無所不能。
因為他周身的氣場,對人對事的态度,即便是在大地震那種無比恐怖的氛圍中,他都能保持着絲毫不亂,以最完美的姿态去應對。
這世間就好像沒有什麼可以難倒他的問題。
蕾娜透過他那紅色的眼眸裡,隻能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淵。
人類能透過深淵裡窺見深淵本來的樣貌嗎?
至少在目前為止,蕾娜很清楚的知曉自己是不行的。
“不,卡米西爾殿下,你應當沒有遇到那種時候吧。”
她自嘲的笑笑,深呼吸片刻,讓自己放松下來。
“當時他就是在我無助的時候,救了我,把我帶回到教堂裡生活。”
“至此,我成為了一名很普通的修女。很平凡的上學,直到——那天,Aiserey王國的奉獻日到來了。”
“随即,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了我身上。”
蕾娜喃喃自語,甚至覺得自己所說出的話,對于卡米西爾這活了五千多年的鬼生裡,可能是尤為平淡平凡的。
能在吸血鬼這麼年輕的歲數中,當上攝政王,他的能力必定不簡單。
而她現在面對的問題,對于卡米西爾來說,會算是棘手嗎?
卡米西爾注視着蕾娜,看到她面龐上的遲疑,又看到她那絲不安。
她想像他尋求幫助。
蕾娜沉默了片刻,卻沒得到卡米西爾的回應。
擡頭時,她感到略有些溫涼的手,落到了她的頭頂。
……
卡米西爾的安慰,似乎是無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