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在這隻眼睛中看見了萬物變遷、滄海桑田，看見生靈出生、成長、死亡，無數生物誕生于這片天地，又回到這片天地。
再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翩翩然降臨到了獸狂潮秘境的邊緣。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叢林，身邊是尚未清醒的試煉者。
清川單手虛握橫在身前，默然伫立在此，無聲無息，又惹眼得很。
蘇白定了定神，說道：“走吧。”
邊緣處尚未見到獸種，或許是秘境仁慈，提供一個相對安全的空間，蘇白想也不想直奔深處。
叢林錯綜複雜，禦獸大比耗時久，斷不可輕易禦劍，因而蘇白越過一處又一處橫叉的樹幹，細細聽着野獸的嘶鳴。
他與仙家弟子不同，他孤身作戰，确認方向、破除障礙都是自己作為。
适時也有散修路過問詢：“你不考慮找個隊友嗎？多個人多個伴。”
蘇白搖搖頭。
他又問道：“那你身後這位是？”
蘇白答：“劍靈。”
“既是劍靈，為何不一道幫襯了？”
蘇白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語。
體感約行進了百丈，那名散修倏然被一群雙目赤紅的小兔子圍上了，蘇白心裡淡淡“哦”了聲，心道是禦獸大比開始了。
可等他遠離了散修數丈，也不見有獸種包圍自己，不由疑惑起來。
“弱者畏強。”清川忽地說道。
蘇白瞬間了然：實力強大的獸種看不上弱者，實力弱小的獸種又畏懼強者，因此圍聚在某人身後的，必然是與其實力相對等的。
他沉吟片刻，扭頭又回去了，在那名散修頓愕的目光中，擡手在其中一隻小兔子的腦袋上輕輕一捏——
然後沒事人一樣走了。
散修：“？”
小兔子的精氣少得可憐，也單薄得很，但還是被孕獸種給吸了去，在其懷中發出一道微光。
清川記錄說道：“第一隻。”
恰好有組隊的仙家弟子路過，見狀調侃散修就是如此，剛進來就被圍了去，大笑不止。
蘇白充耳不聞，朝另一處方向走去。
小松鼠，小麻雀，小香鼬……蘇白不停歇地從各個被圍困的散修弟子身邊路過，然後采了一絲絲精氣，揮袖而過。
這就引起了仙家弟子的好奇。
在他們看來，蘇白這個散修實力算是比較強勁的那批，分明可以往更深的地方走，卻偏偏要在外圍遊蕩，還天天跑去湊弱者的熱鬧，啥也不幹又走了。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清川說：“第七隻。”而後他悠悠朝那群議論紛紛的弟子們掃了一眼。
瑞鳳眸藏匿在鳳面下，看不大清眼神，弟子們還是莫名感受到一股寒意，互相催促着走了。
“散修得勁個什麼，明明是靠着邪劍……”有人嘟嘟囔囔道。
“但我總感覺這邪氣有點眼熟啊。”
話出之時，清川眼皮蓦地一顫，再一側頭，見那人着浮仙門弟子服飾，神色怔了一瞬，雙指一搓，一道法術無聲無息地貼上他的腰帶。
外面。
宋無疆向來不愛參與那些高層人士的閑聊，獨自一人對着獸狂潮裂縫倒映的影像斟茶。他聽見了幾聲對蘇白和清川的議論，但他們二人僅是從散修身邊過，并無太多舉動，沒兩聲便被揭了過去。
隻有宋無疆在死死盯着他們的動作。
他認得那人，是和蘇白一起晉升内門的燕不回，才放出來不久。
可蘇白不知，專心于尋找各類獸種。
他在禦獸大比前一周，以揚水劍戳穿自己的心口，取了一滴心頭血，而後彙入孕獸種。
孕獸種靈光大起，正式認了主，主仆之間互有聯系——蘇白可以感知到孕獸種逐一記錄所吸收的獸種精氣，甚至冥冥中可以給他提供其它獸種的方向。
心口的傷勢已然痊愈，可蘇白總覺得不大對勁，就好像有什麼東西順着心口溢了出來。
他并未細想，繼續朝着深處走去。
稍深點的地方，獸種明顯體型大了些，但依然沒有任何一隻獸對蘇白感興趣，蘇白便這麼堂而皇之地走過，一隻一隻采着精氣。
這神奇的舉止沒引來外面的探讨，反倒是引來了一位奇人。
蘇白俯身取過精氣而起後，忽聞身後高嗓呼喚：“這位小友——”
蘇白面露疑色回頭。
那人身着靈獸會的服飾，風袍上有兩隻大大的貓爪印，就連腰間配飾都是毛絨絨的爪子。
他說着：“小友如此找來找去是不是在找合适的獸種收服啊？”
蘇白想想似乎也能說得過去，點點頭。
那人興奮道：“太好了我也是！要不我們結個伴吧，你好像很會找的樣子，我負責保護你！你别看我這樣啊，我可是靈獸會首席大弟子，實力不用多說。”
靈獸會首席大弟子，傳聞是個交際花話痨，和誰都能唠上幾句，人人戲稱話有多多實力就有多強。
交際花話痨叭叭說了半天，這才一拍腦袋想起來自己沒介紹：“對了，我叫卞壬，這倆字有點少見，我給你看怎麼寫啊……”
蘇白算是見識到了，确實是個交際花話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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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連打斷對方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語般的話，禮貌道：“蘇川，蘇杭的蘇，川流不息的川。”
“蘇川小友！今後我們就是朋友了，來來來為友情敬一個。對啦，你還沒說能不能跟我一塊組隊呢，說嘛說嘛……”
蘇白覺得腦瓜子疼。
他扭頭就走，不想對方絮絮叨叨地又跟上來了，不由蹙眉。
“蘇川小友，你身邊那是誰啊？打扮得怪好看的，咋一直不說話？是個啞奴嗎？”卞壬上上下下打量，忽道，“不知道摘下面具啥樣，哎為啥戴着面具啊？”
蘇白瞪了他一眼。
“小友？啞奴不說話你怎麼也不說話，陪我說句話解解悶呗？我跟你講啊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曾來過一次禦獸大比，這方面我有經驗……”
蘇白隻當身邊多了個嗡嗡叫的蚊子，自顧自地從一隻獸種身邊經過，取走一絲精氣。
清川倏然開口：“第八隻。”
卞壬愣神，拍了一下清川：“什麼嘛原來是會說話的！”
不想，清川投去一個冷漠如鋒的眼神，似在警告，而後撤了半步。
蘇白忍無可忍：“不組隊，我劍靈，我想給他戴就給他戴，還有事嗎？沒有就别纏着我。”
卞壬終于聽到了對方的回答，不由一怔，旋即安靜了些許：“有啊。”
“我想要你的孕獸種。”
蘇白眼皮猛地一跳，想也不想拔劍而出，電光石火間，揚水劍已經到了卞壬頸邊！
再下一瞬，銳爪狠狠抓來，以一種奇詭的速度爬行蜿蜒，刹那到了蘇白眼前！
蘇白眉頭一擰，反手甩劍，下腰騰空而起，又在空中唰唰來了兩道劍斬，所到之處，枝幹粉碎，塵土飛揚。
落地之後，蘇白看清了那個獸種。
竟是一隻單目三尾形如狸的怪物，至少此等怪物，在外面是見不到的。
想來便是上一次狩獵得到的獸種了。
蘇白沉聲：“你分明有了獸，為何還要再獵？”
卞壬理所當然道：“慕強，多一分戰力多一分橫行世間的權利。”
蘇白“呵”了一聲，那種輕蔑感噴湧而出，他又提起劍，鬼魅般行至卞壬身後，欲來個擒賊先擒王，不想又被其袖中竄出的一頭兩身的蛇形怪物擊退。
竟然還有！
卞壬咧嘴而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在下不才，不過是貪了些心狠手辣了點，你要是乖乖聽話自己奉上，我還能饒你一饒，但若是……”
他不動聲色地擡袖，猝然一震——花裡胡哨千奇百怪的獸種從他袖中翻滾而出，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各個兇煞無比。
居然足足有十隻！
他們之間打鬥的聲音吸引了就近的散修和仙家弟子，蘇白側目而去，僅是目光掃過的地方，便有十數位了。
敵衆我寡，寡不敵衆。蘇白自是懂得這個道理，他尚在思索虛劍陣破局的可能性，指尖一顫。
揚水劍氣渡聲，于心中詫然響起。
“引。”
與此同時，卞壬手下的獸種虎視眈眈，将蘇白圍成一個圈，而卞壬就站在圈外，笑吟吟道：“蘇小友，你也看見了，如此多人，你不想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吧？今日我心情好，看在你劍靈養眼的份上，隻要你乖乖和我合作，我便保你安全至結束。”
啧。
蘇白無聲無息地咋舌。
“那你一定要說話算話，畢竟我們散修勢單力薄，實力遠遠不夠格。”
孕獸種這東西，知之者罕有，估計卞壬也不想聲張有此等法寶傍身，容易招惹是非。于是蘇白将計就計，幹脆順着他的道去。
卞壬滿意颔首，雙手驟然發力，十隻獸種當即調轉方位，如離弦之箭竄出。
圍觀者猝不及防，有的散修當場死了，仙家弟子尚在抵抗，怒斥卞壬不義。
卞壬非但毫不在乎，還譏笑嘲諷禦獸大比本就是個弱肉強食的遊戲，勝者生亡者敗。
蘇白堪堪想起先前同燕不回唠嗑時，燕不回談到對此人的評價。
“你可知靈獸會首席大弟子卞壬為啥這麼強嗎？因為他瘋，他會不顧一切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據聞上次禦獸大比，卞壬就像鬼魂一樣跟在那些強者身後，碰見了就用各種話搪塞過去請求組隊，等碰上了上等獸種，就殺個幹淨，全部搶來。”
“……而且這些被收服的獸種還會被迫争奪，就跟養蠱蟲一樣，誰赢了，誰能活。”
因此各個嗜血成性。
蘇白腦中想法與燕不回的話重合，他擡了擡眼睛，佯裝與卞壬合作，化作一道殘影來到幾位弟子身邊。
提劍，刺傷。
招招擊要害，招招不緻命。
他垂下眼眸，壓低了聲音：“别動，裝死。”
而後背着卞壬，劃破手臂，揮灑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