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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月本以為交代他做完了文泉司百年事務,天帝會大為震驚,誰料他似乎隻是微微一挑眉,絲毫沒有驚訝之意,仿佛早有預感。
這态度略讓聞人月有些奇怪,先前天帝頻頻來問文泉司的錄書進度,他以為對方十分急切想要文泉司給個結果,如今見他與先前的态度大相徑庭,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你師尊也要下界?”天帝隻問他這件事。
“是。”
天帝似乎很輕地歎了口氣,聞人月耳聰目明,自然聽了進去。
“你可知你師尊身上,仍帶着天南邊境的妖獸惡念?”
“回天帝,我已知曉此事。師尊令我下界時嚴加防範,凡事皆由我代勞,若他摻手人間事,我可用仙筆傳呼天庭。”
“看來隐石已籌備萬全了。我已無從阻攔,你們去吧。”
天帝允了。
從天庭出來時,聞人月都覺得此事太過簡單,分明在衆仙眼中,三百年前天帝還那般強硬地阻攔,将隐石仙君盡力挽留于天庭内。
今日卻這般簡單地答應了,莫非變數就是自己?
還是……自己手中這根仙筆?
聞人月拿出那根刻着“映月”的筆,在向天帝提請前,師尊提到這根仙筆可上達天聽,下書古今,雖然稱不上上古仙器,但也是天地至寶所制。
隻要師尊插手人間因果線,他都可以催動仙筆修仙書一封,飛往天帝書案。
聞人月十分困惑,從天帝和師尊此番言行來看,他總感覺有哪裡很奇怪,卻又說不上來……
等他慢慢禦劍飄回文泉司,看到楊歲卿又在長椅上睡着,懷裡的石劍尖端已戳在地上,一副将落未落的樣子。
聞人月知道就算自己走過去,把那把劍抽走,師尊也不會醒,頂多懶怠地翻個身。
他望着楊歲卿,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問題所在,為何天帝和師尊他們,好像對他特别信任?
這盲目的信任,是從何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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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辦事的神仙與犯事的神仙走的是兩條不同的路,聞人月是今日才知道。
楊歲卿貌似也是今日才知道,他正在問封晖仙君:“為什麼我們不走谪仙台?”
封晖仙君正忙着填着一張長長的卷軸,聞人月瞄了一眼,他時常出入仙印司與仙使們聊天,對這些文書已經很熟悉了。
他認出那是一道天道文書,通常用于保留上仙的仙名,同時削弱神仙在凡界的仙力用的。
封晖大筆一揮,笑着說:“隐石仙君不知道嗎?隻有被貶下界的神仙才走谪仙台,并且那三十六道祥雲會化作雷雨劫雲,将那些神仙劈個仙骨盡碎,還要将所有往世記憶統統抽離,這一趟下來,放到下界去,神仙定是非瘋即傻了。”
楊歲卿一點頭:“可惜……”
“可惜什麼?”封晖仙君小聲問了一下聞人月的凡間來曆,填着下一份卷軸,忙裡抽空問楊歲卿。
“看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本想跳一個玩玩。”
他又在說怪話了,在場的仙人也隻有聞人月會給他反應。
聞人月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而封晖仙君則是老江湖了,直接選擇沒聽見。
仙人脾氣各異,瘋了幾個很正常。
尤其隐石仙君這種活得太久的,精神狀态更是堪憂。
封晖仙君微笑着将兩份卷軸定在師徒二人頭頂,說:“自古仙凡有别,若二位在凡間擅自擾亂因果,自有天道懲戒。請去吧。”
卷軸化為一道無形的枷鎖捆束在兩仙身上,聞人月立即感覺到自己渾身像背負了重物一般,竟是重新回到了凡人軀殼中。
有一些高階仙法也慢慢從他腦袋裡淡忘了。
他試着回想,卻好像蒙着一層薄霧。
往師尊那裡看去,楊歲卿卻好像無事一般,隻是拇指輕輕摩挲着石劍劍柄,又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師尊朝他看過來,不多時走了過來。
南天門的風很急,比他上來時要凜冽得多。
楊歲卿走到他身邊,唇角微微彎了個弧度,像是個笑容。
随後,楊歲卿疾行一步,一把推向他的胸口,聞人月猝不及防,在失重襲來時,猛地向前抓去。
他隻扯到了師尊的袖子。
還一把将對方的袖袍撕裂一角——變成了斷袖。
轉瞬間,聞人月放棄了所有的掙紮,就這麼僵直成一根鹹魚倒了下去。
疾行而下,風馳雲卷,聞人月的衣襟逐漸變得潮涼,他被灌了滿嘴的涼風,似他剛來那日一般滑稽。
或許夫子也想不到吧,他剛一成仙,就要被迫回到凡間了,仙緣一事,倒更像是天道跟他開的一個小小玩笑。
風中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那好像是在叫他,但又不是聞人月。
不像是師尊平日清冷低沉的嗓音,很是熱切。
是誰?
“……把手給我。”
這回是楊歲卿的聲音,他終于聽清了。
在耳畔凜凜風聲裡,他想起了師尊那時的回應。
——“我可以永遠背着這些惡念因果活下去。但凡間任何普通人,都不該因我而困苦一生。”
回到凡間的路實在太長了,聞人月的手被人緊握住,随後眼前一黑,終于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