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訓地點在學校新建的綜合樓頂層實驗室，窗戶明亮，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冰冷。

李安習慣性地占據靠窗角落的位置，這裡遠離入口的嘈雜，光線充足，更重要的是——視野能夠不着痕迹地掃過斜前方的某個固定區域。

趙柚梓坐在那裡。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煙灰色連帽衛衣，外罩着同色系棉服。一條深藍色的直筒牛仔褲，腳上是幹幹淨淨的白色帆布鞋。

她的坐姿微微前傾，專注地盯着面前攤開的物理奧賽真題集，厚實的黑框眼鏡幾乎占據了半張小臉，額前幾縷碎發垂落，也渾然不覺。隻偶爾會無意識地用手指推一下滑落的眼鏡架。

李安的視線在草稿紙上複雜的電路圖和她沉靜的側影間無聲地切換。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何會被這種“日常”吸引。

這種關注帶着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焦躁于無法靠近，更焦躁于她對自己有意無意的徹底回避。

突然，一股違和感像銳利的玻璃碴，猛地刺入他眼角餘光。

就在離他不遠，中間隔着兩排實驗台的位置，一個女生正用一種極其刻意的姿态坐着。她竟然也穿着一件深灰色、款式相近的套頭衛衣，下身是淺藍色修身小腳牛仔褲，腳上蹬着一雙帆布鞋，還有她鼻梁上那副刺眼的“黑框眼鏡”。

她幾乎在“複刻”趙柚梓的動作：單手托腮，皺着眉頭盯着桌上的習題冊。

最荒謬的是她推眼鏡的動作——學足了趙柚梓用指尖頂鏡框上沿的姿勢，但每次推動，那副過于沉重的“時尚眼鏡”就誇張地滑下又擡起，鏡片反着光，幾乎要閃到李安的眼。

“……那個在六班門口……是她？” 一個模糊的記憶碎片閃過——那天，六班門口，被男生攬着的……是餘雯雯。

當時的場景與眼前刻意模仿的畫面轟然碰撞。

李安恍然。

這拙劣的模仿，像是在把那個靜默身影，用廉價的油彩塗抹成一個粗劣的笑話。

強烈的厭惡感像不斷升溫的熱浪，嚴重幹擾着他的解題節奏。

複雜的電磁學推導在腦中不斷被“推眼鏡”、“托腮”……畫面打斷。

心緒煩亂，筆下的公式似乎也帶上了那股虛假的别扭感。

他試圖屏蔽，但餘雯雯的存在過于刺眼，強行霸占他的視覺神經末梢。

李安開始頻繁地、有些粗暴地翻頁，筆尖劃過紙面的力道重了幾分，周身的氣壓低得能讓旁邊的同學下意識挪開一寸。

趙柚梓并非完全的遲鈍，隻是她的注意力主要被試卷和競賽壓得死死的。

但再投入，也難以忽視不遠處那個越來越頻繁在自己餘光裡晃動、風格越來越像自己的人影。

一次午休後，趙柚梓在洗手池前，正低頭洗手。

擡起頭擦臉時，從鏡子裡赫然看見站在自己斜後方也在整理的餘雯雯。

那一刻，趙柚梓幾乎是愣了一下。鏡子裡的人穿着樣式顔色都和她身上這件煙灰色衛衣高度相似，同樣紮着簡單的馬尾，關鍵是——那副鏡框大小和形狀都與自己相似！

這強烈的相似感沖擊着趙柚梓，她甚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确認自己沒看錯。

“哎柚梓，”韓蕾湊近壓低聲音，下巴朝餘雯雯那邊示意了一下，“你不覺得餘雯雯最近……特别像在學你嗎？這毛衣，這眼鏡，連紮頭發都……”

旁邊有同學也小聲附和：“是哦，怪怪的。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學我？為什麼？” 這是她第一反應。

她和餘雯雯毫無交集，自己的衣服都是基礎款，唯一還算特征的可能就是那副舊眼鏡了。

有什麼值得模仿的？這種被“複制”的感覺讓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是不是看上你家李安了？” 另一個心直口快的同學脫口而出，随即被韓蕾撞了一下胳膊。

這話像顆小石子砸進趙柚梓心裡。

李安對自己是厭惡和疏遠的，他剛剛羞辱過自己。

餘雯雯在學自己。

如果，餘雯雯的目的是吸引李安，那麼李安對“自己的風格”是有好感的？否則餘雯雯為什麼要學？

再次上課時，她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書本往遠離餘雯雯的方位挪了挪。

并且下意識地減少了推眼鏡的次數，即使滑落了也忍着，盡量低頭更低，用額發擋住更多的臉，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模仿者注意或模仿的特異性動作。

競賽題目成了她唯一的堡壘，她瘋狂地投入進去，用解題的艱難隔絕外界那些混亂的思緒。

她感到一種無望的孤獨：李安可能喜歡這種風格的女生，但真實的“她”，似乎永遠不會被看見，更遑論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