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間傳來窸窣穿衣聲,沈小山探出頭,聲如蚊蚋,“孟小姐是好人。”
“聽見沒?”嶽蒙沖簡肅挑眉,“我就說孟小姐是好人。”
簡肅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道:“莽撞。”
“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嶽蒙不死心,又湊到翻閱卷宗的裴序跟前:“大人您評評理,那孟小姐是不是人美心善?”
裴序翻閱的動作微微一頓,眼也沒擡,淡聲問:“你很閑?”
“沒、沒。”嶽蒙連忙擺手,後退幾步,“我再去地牢裡審審姓陸的管家。”
燭火晃了晃,猛地暗了下去,燭芯燒得太長了。仆役修剪的間隙,裴序放下卷宗,微阖雙眼。
機敏與莽撞不過一線之隔。
他雖覺孟小姐的行為有所不妥,卻也不會任由下屬肆意評判一個女子。
隻是——
眼前莫名浮現他囑咐時那姑娘不甘的雙眼。
她大抵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也罷,非親非故,是他多話了。
更漏滴到三更,沈小山蜷在長椅上睡着了。簡肅不知打哪兒尋了張毯子,動作粗暴,直接朝人身上丢,幾聲含糊的夢呓從毛毯下傳來,“阿姐……”
“也是個苦命的。”嶽蒙輕歎。
裴序擱下筆,望向窗外紛揚的雪。
該變天了。
隻是一夜的光景,陸鶴鳴從京城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變為目無法紀的階下囚。
“今日早朝,裴少卿當庭呈上陸家強占民田、草菅人命的罪證,連那陸鶴鳴逼死沈家幾人的案子都翻出來了!聖上震怒,當即革了陸家一派的職,陸鶴鳴也被押入大牢候審!”
孟硯眼下青黑,神采卻飛揚得很。
孟令窈放下茶盞,幾滴茶水濺在手背也顧不上了,“當真?”
“自然是真的,人證物證俱在,陸家無從抵賴。”孟硯捋着胡須,感慨道:“到底是窈窈生而不凡,竟有夢兆預警……”
他從袖中摸出龜甲,“待為父為你蔔上一卦,瞧瞧是不是哪家的小神仙拖胎到我家。”
“去去去。”鐘夫人壓下他的手,“胡謅什麼,窈窈上輩子自然也是我的女兒。”
孟令窈笑着點頭。
瞧她露出了笑臉,孟硯也笑了,他輕咳一聲,湊到夫人身邊,壓低嗓子,“夫人,窈窈如今已然心情大好,今晚...夫人總該回房睡了吧?”
孟令窈“噗嗤”笑出聲,“好哇,圖窮匕見。”
鐘夫人擰了把女兒的臉頰。
不欲再打擾父母親,孟令窈識趣地道了别。
接連幾日,人未出門,外頭的消息卻是一趟一趟地傳進來。
“原來陸家京中府邸的奴婢隔幾日便要換一批,個個深受其害,好幾個原先不敢張揚的小丫頭如今都一齊去狀告陸鶴鳴了。當真是人面獸心!”
“陸家豈止他一個,前頭威遠侯府旁支的姑娘嫁去了陸家,算起來還是陸鶴鳴的堂兄,不僅養外室,還縱容寵妾肆意欺壓妻子。可見是家風不正!”
“還有還有,先前因陸鶴鳴常去特地改名‘狀元樓’的酒館,現下毀得腸子都青了。”
……
孟令窈聽完了所有消息,心下松了一口氣。
如此,陸鶴鳴算是完了,亦不會再有第二個沈玉娘。
前頭派往吳郡探查的人風塵仆仆趕了回來,他們這一趟查出了不少東西,隻是還沒到京城,陸家已然轟然倒塌。
實在是世事無常。
“你們此番辛苦了,去找管家領賞錢。馬上過年了,都在家中好生休養吧。”
“多些小姐恩賞。”
為首的仆人接過批賞銀的條子退下去,蒼靛自外間匆匆趕來,“小姐,沈小山來了。”
沈小山跟着門童進來,他換了身幹淨的靛藍布衣,一見孟令窈,立刻跪下行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大禮。
“快起來。”孟令窈扶額,擺手示意蒼靛快些扶他,“在大理寺一切可都還好?”
“一切都好。”
菘藍接了話,“可不是好嘛。這些天都不回來,還當你是忘了我們呢。”
“豈會豈會。”沈小山手忙腳亂,從懷中掏出塊碎銀子,雙手奉上,“我還欠小姐銀子沒還。”
孟令窈疑惑,“你哪兒來的銀子?”
“托小姐的福,我在大理寺尋了差事,這是預支的月銀……”
孟令沒有接,“你初來京城,這些錢留着打點用度。”她見少年眼眶發紅,又溫聲道:“好好當差,有什麼難處就來尋我。”
起初幫他是存了些私心,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又怎會沒有半點感情?
沈小山抹了把臉,重重點頭,又與菘藍和蒼靛各聊了好一陣才離開。
這一次,他未曾再回頭。
送走沈小山,孟令窈又懶懶地倚回窗邊,兩場噩夢算是斷了她兩樁姻緣,哪怕是躲過了災禍,心裡總是空落落的,連最愛的胭脂水粉都提不起勁擺弄。
“小姐。”門房快步送來信箋,“是謝小姐的信。”
撒着金粉的信箋上,謝成玉字迹龍飛鳳舞,“溫泉水滑養凝脂,年前不多加養護,正月裡如何豔壓群芳?”
孟令窈輕“啧”了一聲,當即拍闆,“收拾行李,明日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