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窈知道自己在做夢,她好像浮在半空中,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看着夢裡的一切。她甚至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親。
等等、成親了?
和誰?
她帶着滿腔疑惑看見自己梳着已婚女子的發髻,衣着華麗,滿頭珠翠。
還好,至少嫁的是個富貴人家。
卻不知為何腳步匆匆,幾乎是小跑着進了寺院。
寺院門口牌匾上清清楚楚挂着三個大字——慈安寺。
有和尚試圖攔她,被菘藍一把揮開。
好菘藍!
她的視線緊緊跟着飛揚的裙擺穿過重重廟宇、穿過慈安寺後院幽深的竹林,停駐在一間禅房外,裙角短暫停滞了一瞬,而後猛地推開房門。
“吱呀”一聲,房門大開。
佛門清淨之地,本該潛心禮佛的蒲團上,周逸之摟着個容貌昳麗的小和尚,見她闖進來,不慌不忙合攏衣襟,笑着拉她的手說:“娘子别生氣,不過是解悶的玩意兒,我心裡隻有你一個。”
孟令窈胃裡一陣翻湧,險些吐出來。
“窈窈?”鐘夫人披着外裳推門進來,見女兒臉色蒼白,披散長發愣愣坐在羅漢床上,連忙将人摟住,轉頭吩咐小丫鬟,“去煮安神湯。”
她見女兒回來的晚了些,特地過來看看,誰料正遇上這般場景。
孟令窈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從夢中緩過來。
“又夢魇了?”
孟令窈倚在母親懷裡,無力地挪了兩下頭,而後一五一十将夢境說了個幹淨。
鐘夫人越聽眉頭越緊,最後重重拍案,“這些公子哥兒真是越發不像話!前有陸鶴鳴道貌岸然,後有周逸之……簡直、簡直混賬!”
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恨不得立刻取來庫房的大刀斷了這狗男人的塵緣圖個幹淨。
孟令窈一口一口喝完了安神湯,總算壓下了那股惡心感。
有了陸鶴鳴“珠玉”在前,這回她對夢境的接受程度已經好了很多。
至少夢裡的周逸之不曾害人性命不是?
心中湧起一陣說不上是可笑還是荒唐的情緒,孟令窈扯了扯嘴角,還分出了點心思叫來外間的菘藍,“把那盞雪兔燈扔了。”
菘藍愣了一下,然後很快應下,“我現在就去。”
鐘夫人見到雪燈,“那是何物?”
“今日周逸之送的。”
“那是該扔了。”鐘夫人撇嘴,完全失去了興趣,嫌惡道:“扔得越遠越好。”
孟令窈依稀聽到了雪燈碎裂的聲音,好像她打了水漂的一百兩銀子。
周逸之的樣子一看便知是常客,慈安寺的僧人顯然也知曉内情,可見不是什麼正經寺廟。
“唉。”
孟令窈歎息了一聲,早知道一百兩不如拿去買件首飾了。
鐘夫人摸了摸女兒的頭,憐愛道:“我們窈窈是有福氣的,老天爺都不舍得你吃苦,才特地降下夢境示警。”
“是了。”孟令窈肅着一張小臉,“所以女兒定要尋個世間頂好的夫君,才不辜負他老人家的厚愛。”
“正是!”
鐘夫人露出笑顔,換了話頭,“還沒來得及問你,今日怎麼回來得這般晚?”
提到這個,孟令窈眼睛一亮,打起了精神,将威勇侯府發生的事詳細道來。
聽到裴序一箭射退陸鶴鳴時,鐘夫人忍不住撫掌大笑,“痛快!裴少卿的箭術我也曾聽聞,果然名不虛傳。說起來,我去年在宮宴上見過他,容貌氣度都一等一的,勉強……”
孟令窈慢慢坐直身子,盯着母親。
在女兒的注視下,鐘夫人收了聲,“……算是個男的。”
“我要嫁的是能事事以我為先的人。”孟令窈輕哼一聲,“裴序…隔着半個皇城我都能看出來,他那種人,眼裡隻有前程和家族。”
鐘夫人笑着拉她坐下,取過梳篦為她通發 ,“好好好,咱們窈窈要嫁便嫁個癡情種。”
母親身上又暖和又香,孟令窈伏在她膝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正院裡,孟硯踏着夜色入門。
臨近年下,專司祭祀禮儀之事的太常寺迎來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刻。孟硯的上峰,太常寺卿項遼剛過不惑之年,正是拼搏的時候,身先士卒,日日在官署忙到深夜。孟硯比他還年輕幾歲,自是羞于一到點就回家,隻好跟着忙前忙後。
誰料輕手輕腳推開房門,屋裡竟然空空如也。
“老爺,小姐今兒情緒不佳,夫人去陪她了。”
孟硯對着空蕩蕩的床榻歎了口氣,睡意全無,抱着琴談了一曲《孤雁南飛》。
“老爺,”老仆憋着笑遞上安神湯,“夫人讓您早些安歇。”
孟硯接過姜湯,幽幽道:“我彈得不好嗎?”
“好是好,就是...太凄涼了些。”
一夜難眠的不止孟大人,大理寺同樣燈火通明至深夜。
嶽蒙一手食盒一手包袱進來時,沈小山正盯着牆上刑具發呆。
“換上。”嶽蒙把包袱丢過去,“大人特意吩咐的。”
沈小山打開一看是套男裝,耳尖頓時紅了。嶽蒙故意逗他:“想繼續穿女裝也行,我那還有套給妹妹買的石榴裙……”
“不、不必!這套就夠了。”小少年抱着衣服竄進裡間,差點被門檻絆倒。
另一頭傳來嗤笑,簡肅一張臉在燈光映照下白得晃眼,他懷抱卷宗,衣角沾染着些許紅褐色,似是血迹,“你倒是殷勤。”
“你懂什麼?”嶽蒙把食盒裡的餐食一一擺出來,“那孟小姐真是妙人,良善不失機敏。換作别家小姐,早把燙手山芋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