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姐會射箭麼?”
孟令窈攤開雙手,眼睫垂着,顯露出幾分自然的羞澀,“小時候學過幾天,手心磨破了皮就放棄了。”
微涼指尖忽然觸到她掌心,孟令窈驚得睜大了眼睛。
猶嫌不夠似的,長公主又捏了兩把,贊同道:“這樣嬌嫩的手,确實不該受這份罪。”
長公主動作突然,裴序也下意識投來了注視,目光在那雙手上停留了一瞬,被一捧雪似的白刺了眼睛,随即移開。
孟令窈話語險些磕巴,“……臣女生性憊懶,長公主見笑了。”
長公主于是很配合地又笑了幾聲。
她今日笑容格外多,連煮茶的姑姑都注意到了,幾次側首看她,眼神柔和又蘊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長公主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不似大多皇室女眷一般,看起來再是親和,骨子裡仍透着高傲。同她交談時,孟令窈好幾次想起母親。
她母親出身将門,自小愛舞槍弄棒,大抵是長公主也喜好練武,因而性格中有相似的疏朗,不拘小節。
不知不覺聊了好一陣,多是兩位女眷說話,裴序更像是長公主安置在亭子一角的裝飾。
擡頭看了看天色,孟令窈起身告辭。
“是不早了。再不回去,謝家丫頭怕是要以為你被山裡的豺狼叼走了。”
吩咐人裝了整整兩食盒點心并一些新鮮果子,長公主随口道:“本宮年紀大了,不愛吃這些。你帶回去。”又轉頭對裴序道:“山路難行,你送令窈。”
裴序微微颔首。
孟令窈眼睫輕顫,願意當然是不願意的,但長公主一番好意,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她福了福身,“多謝長公主…多謝裴大人。”
出門時,孟令窈隻帶了菘藍。
回程時,帶了一馬車的吃食并一位騎馬跟在一旁的裴少卿。
她坐在馬車裡,斜倚車窗,拖着腮思索,莫不是她才是出門打獵的那一個?
“小姐。”菘藍壓低嗓音,湊過來,“您說沈小山在大理寺能做什麼活?他個子還沒長成呢。我聽人說過,若是小時候做重體力活,會長不高的。要不要……”
她擡手指了指馬車外,“問問這位?”
孟令窈點點頭,菘藍說的在理,沈小山眼下也就跟嬌小的女子一般高,還不及她,是該仔細些。
坐直身子,孟令窈垂眸理順起了褶子的衣帶,又叫菘藍上下看過,确認沒有一絲不妥後,她輕輕扣了扣窗棂,從提花簾後探出一張臉,“裴大人。”
裴序搖晃缰繩,黑馬靠近了馬車些許,“孟小姐有何事?”
“我有一事想向裴大人求解,不知沈小山現下在大理寺作何活計?”
“沈小山會識文斷字,如今在協助做文書記錄。”
“他如今不過十三歲。 ”有求于人,孟令窈笑容很是誠懇,眼瞳漆黑,一點不錯地望着裴序,“還請裴大人……稍作照拂。”
聲音放得又輕又軟,恍若枝頭積雪随着風一絲一縷飄散。
這招一向好使,鮮嘗敗績。上回這般,表兄愣是把外祖那柄視若珍寶的古刀帶出來,由她把玩了好一陣,被打得滿院子跑也沒供出她來。
思及此,她唇畔笑容愈發真誠。
裴序偏過頭,直視前方道路,“他已十三歲了,能孤身從吳郡趕到京城的人,不該被當孩童看待。”
孟令窈咬咬唇,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她心頭火起,語氣也談不上好了。
“裴大人自是有好謀算,讓一個孩子從吳郡獨自逃到京城,若是有個閃失……”
“陸家的眼線遍布官道。”裴序仍是不疾不徐,“混在流民中反而安全。他身上留有大理寺的暗記,沿途都有人暗中照拂。”
“且,他在外頭,陸家才更易露出馬腳。”
孟令窈攥着簾子的手松了松,“為何不早說?”
裴序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孟令窈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實在有些無理取鬧了,她先前不曾問,也不是裴序的上峰,裴序沒有必要同她交待一切。
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氣,她重新挂上笑,正要開口——
一側車輪突然陷入泥坑,車身猝然一晃,孟令窈扶住窗棂,裴序幾乎是同時伸手穩住了車窗,兩人指尖在雕花木框上堪堪相碰了一瞬。
是與方才長公主的手截然不同的溫熱,似有一層薄繭,孟令窈怔了怔。
裴序已迅速收回手,仿佛被燙着一般。
孟令窈回過神,一陣莫名的情緒翻湧,很快被緊随而來的愠怒掩蓋。
好哇,怎麼這厮好像很嫌棄?
真是、真是不知好歹!
她這可是每月都要花上數十兩銀子悉心養護的手!
“小姐對不住,積雪蓋住了,小的沒瞧見土坑。”車夫的聲音帶着慌張。
孟令窈坐直,手指攥緊帕子,回道:“無事,後頭仔細些便好。”
“是是,小的一定仔細着。”
“當心。”裴序留下一句囑托,拍了拍馬背,那匹神駿的黑馬悄無聲息行至馬車前方。
孟令窈丢開轎簾,心想,他最好是對車夫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