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大太監引着長公主進入内殿。
一見着人,皇帝立刻起身去迎,口中抱怨,“皇姐,你的好侄子可給朕出了個難題。本不想大過年的見血,總覺得晦氣。”
皇帝與長公主感情深厚,他幼時體弱,常被父皇偏寵的貴妃之子私下欺淩,是皇姐一次次護着他。到了适婚的年紀,又與裴氏聯姻,使得這一支百年望族成為他的擁護者。這些年也從不挾恩圖報,因而姐弟感情較之幼時并未減淡。私下交談仍是十分親昵。
“怎麼?”長公主接過大太監遞來的熱茶,回答:“得力時是你的好外甥,不得力時便是我的好侄子了?”
皇帝朗聲笑道:“自然還是朕的好外甥。”
“不過這幾日在城外的莊子裡,倒是聽農戶閑話了幾句,”長公主似是随意道:“趕在冬日裡清理幹淨了蟲害,來年才能五谷豐登。陛下此舉,再吉祥不過了。”
皇帝咂摸了一會兒,覺得甚是有理,“不錯,确是如此。”
長公主輕撫懷中手爐,聲音溫和,“開春祭天時,百姓定要贊陛下聖明。”
那般神色,和幼時贊他書讀得好時一般無二。
皇帝臉上便又多了幾分笑,細細打量長公主,道:“朕瞧着皇姐氣色極好,可見是雁行伺候得盡心。朕該叫他多休沐幾日。”
“陛下還是打發他辦差去。”長公主嫌棄,“整日闆着臉,又不會說話,無趣得緊。”
“也不能日日辦差。”皇帝搖搖頭,“雁行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相看相看。”
略微頓了頓,他才接着道:“裴知節仍未歸家?”
長公主點頭,“八月時托人帶了信,說是正在塞外,歸期不定。”
皇帝輕歎了口氣,“他也是癡情人。”心下不由感慨,裴家這幾代當真是坎坷,裴驸馬自不必說,裴序什麼都好,唯獨雙親這項不夠圓滿。年幼母親因病去世,父親自此一蹶不振,官職、家族、後輩全都不顧了,一心撲在醫書上,常年在外雲遊尋藥,幾年都不見回京一趟。
“他父母親俱不在身側,你這個做長輩的,要多為他操心才是。”
“兒孫自有兒孫福,由着他自己吧。”長公主道:“我才懶得操這個心。”
皇帝面露不贊同。他倒是想操心,若是有适齡的公主就好了,偏偏他女兒緣薄,膝下幾個公主最大的也不過才九歲。
他忍不住提醒,“皇姐,過幾日宮宴,各家閨秀都在,正好可以借機挑一挑。”
長公主笑着睨他一眼,“陛下盡操心好外甥了,可别忘了自己兒子。三皇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紀。”
皇帝頓時轉了注意,歎道:“兒女都是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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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被母親捉着忙了幾日,總算理順了諸項事宜,鐘夫人高擡貴手,允了孟令窈出門放風。
這時節大街小巷都透出别樣的喜慶,光是漫步其間,臉上便會不由自主帶上笑意。
瞧見幾步外先前不曾去過的首飾鋪子,孟令窈起了興緻,“金翠軒?我們去瞧瞧。”雖說早就搭好了過年這幾日要穿的衣裳和配飾,可誰又會嫌首飾多呢?
掌櫃一看來人便知是大客戶,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寒暄了幾句後,掌櫃差店裡夥計取來幾個錦盒。
“小姐,您瞧這對紅玉耳墜,是小店從西域采買來的紅玉,經店裡幾十年經驗的老師傅精雕細琢,方成了這麼一對。晶瑩剔透,過年戴最是相宜。”
“還有這支珠钗,最難得的便是上頭這顆南珠,玉潤渾圓,光澤經久不變,乃是珍珠中的上上品……”
掌櫃邊說邊不着痕迹地擡眼,打量面前的少女。一席濃淡得宜的雅青色宮裙,眉目似一泓清泉,一眼看過去,好似初春時節湖畔新萌發的柳枝,清麗動人。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若能戴上他們家的首飾,定能招攬來許多新客。
一時間,口中的溢美之詞說得更真摯了些。
孟令窈沒把掌櫃的誇贊放在心上,隻覺得這對耳墜同她新定做的幾件衣裳很是相配,珠钗亦是不錯,母親一定喜歡。
剛要開口定下,門口珠簾嘩啦一響。孟令窈下意識偏過頭,趙如萱正走了進來,兩人四目相對,動作俱停滞了一瞬。
下一秒,趙如萱先開了口,“呦,這不是孟小姐嗎?也是來挑首飾的?”
孟令窈收回視線,淺淺一笑,“趙小姐,好巧。”
趙如萱快步走來,鬓邊金步搖晃得人眼花,瞥見眼前錦盒裡是一對鮮紅色耳墜,嘲弄道:“孟小姐不是一向清高,瞧不上這等俗物嗎?”
剛把“俗物”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掌櫃嘴角抽動了幾下。
孟令窈輕聲細語,“首飾哪有俗不俗氣之分,不過是人平白加諸其上的涵義罷了。”
“孟小姐可真是口齒伶俐,想必就是憑借這張能說會道的嘴,”趙如萱上下掃過孟令窈,咬牙道:“還有這張臉到處招蜂引蝶。”
京中貴女中說話如此直白的人不多,趙如萱算一個。
孟令窈一時之間不知她是譏諷還是贊美。
總覺得後者更多。
“趙小姐謬贊。”孟令窈笑眯眯道:“招蜂引蝶也總得有花可招。可若是貌若蒲柳,恐怕有心,也是無力啊。”
“你——”趙如萱臉漲得通紅,“你說我貌若蒲柳?”
孟令窈也是難得見到這般配合的人,叫她都不好意思再說些更壞的話了。
“怎會?”她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無辜道:“我隻不過是打了個比方。”
“小姐!”趙如萱身後的婢女突然扯主子衣袖,“林小姐還在醉仙樓等您呢。時候不早了……”
趙如萱剜了她一眼,重重“哼”了一聲,氣呼呼地甩袖離去,珠簾噼裡啪啦砸在門框上。
孟令窈笑容不變,“趙小姐,慢走不送。”
店裡終是安靜下來了,她正欲繼續看首飾,忽聽珠簾重又泛起漣漪。側首望去,一抹蔚藍映入眼簾。
身側掌櫃驚喜道:“大少爺,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