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威嚴的聲音如驚雷般炸開。
“戲言?”他面色陰沉如水,“正月祭天乃國之大事,你竟敢在祭燈下口出狂言,妄議神明?慶王府就是這般教導子女的?”
素馨縣主撲通跪地,渾身發抖,“陛下恕罪,臣女一時糊塗……”
“糊塗?”皇帝冷笑,“朕看你是膽大包天!來人,即刻送素馨縣主回府,禁足半年!慶王教女無方,罰俸一年!”
話音剛落,素馨縣主身子一軟,險些暈厥過去。
幾個健壯的老嬷嬷雙手鉗住她,硬生生将人攙起。她面色蒼白如紙,根本不敢擡頭,卻分明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宛如利劍,紮得她渾身鮮血淋漓。
在懲罰降臨之前,她從未想過今日會落得如此下場。
趙如萱就站在她幾步之外,腳步微動,抑制不住想上前求情。林雲舒暗罵一聲“蠢貨”,一把拉住她,死死按住她的手,目光格外嚴厲。
趙如萱被那眼神震懾住,理智逐漸回籠,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緩緩低下了頭,縮在她身後。
林雲舒隔着人群遙遙望向那道明黃色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皇帝看向孟令窈時,面色稍霁,“孟小姐深明大義,恪守禮制,朕心甚慰。賞禦制《禮記》一部,加賜玉璧一雙!”
孟令窈垂下眼簾,俯身叩謝皇恩。
她很輕地抿了抿唇,心中隐有不安,原以為不過是女兒家的口角之争,不想竟引來了皇帝雷霆之怒。
“教女無方”這個詞對女子來說,無異于斷了前程,乃至于慶王府一脈所有的女眷,皆要受到牽連。
君心難測,不外如是。
宴席後程,孟令窈更加謹慎。謝成玉不多時也重新歸席,面上看着并無特别之處,孟令窈什麼也沒多問,安生待到了結束。
皇帝心情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更好了,與長公主痛飲了幾杯,宴席結束後,還硬把人留下來,要一道喝了醒酒湯才許走。
他一向不喜醒酒湯的味道,這會兒子邊喝,嘴角還噙着一絲難得的笑意。
“陛下今日心情甚好。”長公主坐在一旁,親手為他斟了一杯茶。
皇帝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道:“慶王那個老匹夫,仗着是朕的兄長,這些年沒少在背後做些小動作。連帶着兒女也不像話,還要朕替他教。”
長公主微微一笑,“素馨确實莽撞了些,新年伊始便惹出是非,實在不成體統。”
“不成體統的何止是她?”皇帝冷哼一聲,“慶王府這些年愈發不知收斂,真當朕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
慶王長子前年醉酒,竟敢出言不遜,暗指當今聖上得位不正。若非皇帝還要臉面,早拉出去砍頭了,哪能由慶王哭求了一場就允他遠離京城,常居偏地以示懲戒。
“京城的這些小輩,若都像雁行一般,朕就再沒有什麼煩憂了。”
“那孟家小姐也不錯,聰慧機敏,進退有度,是個可造之材。”他略一停頓,忽然道:“隻可惜,四品官員的女兒……”
皇帝話未說盡,搖了搖頭。
長公主擡眸,“陛下的意思是……”
“若要為皇子正妃,家世還是稍遜了一籌,至多為側妃。”
三皇子母家式微,皇帝有意為他尋一位高門正妻,有足夠強勢的嶽家,才好維系兩個兒子間的平衡。
皇帝歎了口氣。
老二性情憨直,老三又失之平庸,兩個兒子,他都不甚滿意。
當初長子年幼,卻仍顯出良才美玉之質,就是還未長成就夭折……
念及此,皇帝心中一痛。
長公主垂眸,指尖輕輕摩挲着茶盞邊緣,似是無意般提起,“坊間都說,孟少卿家中隻有一位正妻,夫妻感情甚笃,膝下也隻得了這麼一個女兒,一直如珠似寶地寵着。”
“恐怕——”她笑道:“不舍得讓她為人妾室。”
皇帝嗤笑一聲,“嫁給朕的兒子,哪怕當個妾,也比尋常人家的正妻尊貴,更何況是上了玉牒的側妃。”
話雖如此,他心中已打消了念頭。孟家算不上什麼頂級權貴,可在清流之中頗有聲望,若強行納孟家獨女為妾,倒顯得皇室仗勢欺人,恐怕有損皇家清譽。
他擺了擺手,道:“罷了,此事暫且不提。”
普天之大,還能尋不到好女子不成?
長公主見他興緻缺缺,也不再多言,隻道:“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告退了。”
皇帝點頭,“夜深露重,皇姐路上當心。”
“謝陛下關心。”
宮門外,夜色沉沉。
裴序牽着馬等候在側,見長公主出來,上前行禮,“殿下,馬車已備好。”
長公主不答,仰頭看向天際,“許久不見如此好的月色了,我想騎馬回府。”
裴序眉頭微蹙,“夜路難行,殿下今日又飲了酒,還是乘車穩妥。”
長公主不耐煩道:“摔不死。若死了,倒也清靜。”後半句聲音極輕,幾不可聞。
候在馬車邊的佩芷瞬間紅了眼眶,急急道:“殿下,大過年的,可不許說這般不吉利的話。”
見她如此,長公主軟了神情,“我酒喝多了,胡言亂語,你倒是當了真。”
她打趣道:“還說我,今兒初一,你這眼淚不停的,豈非也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