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垚第一次見到周清是在十歲那年。
她趴在陽台上,搖搖晃晃地往下看,恰好和男孩玻璃般的瞳孔對上,男孩的眼裡沒有害怕,隻有一點她讀不懂的好奇和微妙的憐憫。
……很少見的情緒。
她不常接觸到這樣的情緒。
因為常年生病被關在屋子裡,她的皮膚白得病态,黑壓壓的羽睫下鑲嵌着一雙黢黑的眼睛,黑和白的強烈對比,讓這張小巧精緻的娃娃臉分外鬼豔。
嫌棄和害怕才是她常得到的信息。
大貨車來了又走了,汽管裡噴出難聞的氣味。
陳垚看見一個幹練的女人把行李搬下來,一個臉有點圓乎乎的男人叫得男孩轉過頭去。
不一會兒,房門外面響起不小的動靜。
隔壁那戶空了許久的房子重新覆滿人聲。
哦,是新來的鄰居。
陳垚想。
……
沉下又浮起,迷醉在這時光裡。
左城市的夏天一向冗長,高溫和冷氣相互吐息,糾纏,讓人炫目而昏沉。
鏡頭的視角找得很好,一眼就能看見男生瑩白的鎖骨,勻稱完美的線條在凸起處中斷,視線彙聚在那顆小巧而精緻的棕色圓痣上。
滴答,滴答。
汗水順着喉結往下滴。
像是覺得熱,周清脫掉了上衣。
陳垚歪了下頭,吸了下吸管裡的冰奶茶,兩條細長的腿向後往上踢,踢到被風吹起的米白色幔帳。
幔帳纏住腳,勾住腳踝,她用了點力,扯不回來,不得不轉過身去,慢慢坐起來,慢慢解開,把幔帳挂上去。
再回來,鏡頭裡的男生已經換了件新衣服,寬大的短袖将底下美好的線條遮的嚴嚴實實。
陳垚并不覺得惋惜。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
何況比起這種,她更好奇周清接下去要做什麼。
因為,她看到周清拿出了小提琴,放在桌上,仔仔細細地擦了擦。
周清是不常拉小提琴的,尤其是上了高中後,他那個優績主義的媽媽就嚴格限制他的拉琴時間,一般隻有元旦晚會或者是社團時間,他才會把琴拿出來。
陳垚屏住呼吸了。
她盯着畫面裡的人,幾乎全黑的瞳孔倒映着周清拿衣服的動作。
他要出門。
帶琴。
并且換衣服。
冰奶茶在手裡晃動着,手腕上纏着的機械蝴蝶币掉下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陳垚略微回過神來。
她面無表情地爬起來,隐約想起來一件事情,周清很可能是要去那裡。
周清很少會不帶她出門,即便知道她不去,他也會邀請她。
班裡有個女生過生日……陳垚依稀記得,沒記錯的話,是那個盛氣淩人的餘西月……真麻煩。
為什麼他總有這麼多追求者。
暑氣混合着别的感覺上湧,陳垚的胃又開始絞痛,來不及細想,眼下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
鏡頭裡的人,看了過來。
“……”
周清精緻的臉在眼前慢慢放大,他手裡還拿着一件藍格子的襯衫,以前不是沒有過鏡頭和他的眼神對上的情況,但這次——這次不一樣。
從把藏着攝像頭的棕熊玩偶送給他,已經過了兩年了。
陳垚不是沒有想過被發現的可能。
……但那又怎樣呢?
如果不把這個送給他,她可能在兩年前就崩潰了,而自從送了這個,她還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放肆地發洩自己的陰暗面。
然後在他看得見的地方繼續裝個好孩子,正常人。
周清的眼神傾過來,從陽台踱過的光零零星星碎在他的眼角,像帖上的面妝。
一半是亮的,一半是暗的。
他的神情就藏在這樣的光影裡,琢磨不透。
陳垚的心跳越來越快,捏着奶茶杯的手也不住地滴冷汗,臉上的表情還是冷漠的,沒有一絲動容。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恐懼到極緻,瀕死的人死前迸發出大量的多巴胺。
她感覺到一股難以壓抑的興奮感,像是在期待他發現。
畢竟,替他去死和跟他在一起,前者總是對她更有吸引力——她不可能裝一輩子的。
下一秒。
周清低下眼去,眼裡有一晃而過的光彩。
叮咚——
陳垚的思緒瞬間回籠,看向左手邊亮起來的屏幕,沒解鎖的手機頁面彈出來的微信提示。
「太陽」:你要去參加餘西月的生日聚會嗎
「太陽」:我準備出門了,一起嗎?
“太陽”是她給周清的備注。
周清離開鏡頭了。
他沒有發現。
陳垚盯着聊天頁面,沉默地看了幾秒,冷意慢慢爬上心頭。
「垚」:餘西月沒有邀請我
班裡的任何一個人生日都不會邀請她——除了周清。
「垚」:但是我等下要去那附近玩
「垚」:聽說有新開的夜市
「太陽」:你吃過飯了嗎?
「垚」:吃過了
「太陽」:那我們一起打車去吧,你什麼時候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