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垚」:現在
陳垚爬起來,穿上拖鞋,吱呀一聲拉開床對面的衣櫃,衣櫃裡的顔色泾渭分明,埋在陰影裡的都是暗色,鮮亮柔軟的顔色在右側。
如果要跟蹤的話,還是穿黑色好一點。
十分鐘後,陳垚從房間裡出來,走到玄關換鞋子。
“垚垚,垚垚,要出去嗎?”
何秀梅端着菜從逼仄的廚房裡出來,夏天做飯很熱,她擦了擦臉上細密的汗,笑着關切地說:“是要出去和周清玩嗎?”
陳垚沒回頭,嗯了一聲。
“哦哦,那你還有錢嗎?出去玩夠用嗎?媽媽剛發了工資,給你轉一點吧……”
“……”
陳垚轉過頭去,看見桌上擺好的,還在冒着熱氣的飯菜,然後視線轉移到何秀梅的臉上。
默了一下,她唇角微動,說:“不用了,我還有錢,你先吃吧……我晚點回來。”
但何秀梅還是發了:“沒事沒事,那就當提前給你發這個月的夥食費了,那你玩得開心,注意安全!”
“……嗯。”
陳垚推開門,正對着的是樓道的窗戶,窗外晚霞漫天,微弱的光線照着昏暗的樓道,她走下去,還沒走出去,就先看到人了。
“陳垚。”
陳垚微微擡起頭去。
廊道盡頭亮光處,長霞晚風之中,背着小提琴的少年,正微微笑着看向她。
周清的膚色也偏白,卻是不同于陳垚的白,偏粉,也偏暖,和他這個人一樣,是符合大衆的審美,審美标準上的優等。
陳垚向他走過去。
她忍住情緒看了一眼他背上的小提琴,漫不經心地問:“你要去拉小提琴?”
“嗯,去參加别人的生日聚會,總要帶點禮物。”
“那幹嘛不買點禮物。”
總好過拉琴。
陳垚幾乎是有些嫉妒地想,他在此之前,隻給她單獨拉過琴。
“噢,忘記買禮物了。”
周清聳聳肩,輕笑着:“總不好空着手去。”
“……”
陳垚:“……現在去也可以吧?”
“現在麼?”周清看了下手表,距離生日會開始還有近一個小時,到月華區的車程大約半小時左右,理論來說,确實足夠了。
周清笑了下,搖頭:“不要。”
“……”陳垚臉上的表情淡下去,她把雙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裡,踢了下路邊的石子:“為什麼不?”
“因為你又不去。”
周清對着開過來的公交車伸手示意。
“不能讓你跟我一起去挑禮物吧?我自己一個人去?——那更不行。”
上了車,國慶假期的尾巴末,晚高峰的時節,公交車上人擠人,陳垚被人潮擁着擠到門旁的杆子處,周清就拉着她旁邊的拉環站好。
“那你要拉什麼曲子?”等站好後,陳垚問他。
“Happy birthday。”
“……就這個?”
“嗯,就這個。”
陳垚側過頭去看他,沒有紮起來的碎發被她撇到耳後:“難得帶一次琴出來,我以為你會拉首難度高的。”
周清精緻的杏眼望向她,神情莫名和剛才鏡頭裡的重合起來,漫長的一秒後,他低下頭去,笑着說:“也許。”
什麼叫也許?
“如果壽星要你拉别的呢?”
“看情況吧,畢竟是壽星,如果壽星想聽别的,也不是不能拉。”
“……”
陳垚不說話了。
她忍不住有點惱恨地想,她為什麼要問這個,她明知道答案。
她轉過頭去,看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
“陳垚……”周清還沒說完。
公交車突然急停,所有人都随着重心往後跌,周清也無可避免地往她這邊靠近。
前頭的司機在摁喇叭罵人,周遭響起一陣陣噓聲,陳垚的鼻尖卻氤氲着熟悉的薄荷清香味,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陳垚又轉過頭去,看了看他,沒作聲,往旁邊擠了擠,空出點位置讓他抓杆子。
周清就松開環,跟她抓同一根杆子,忽然問她:“你要去哪裡玩?萬花廣場還是那個電玩城?”
“……”
陳垚信口扯謊:“萬花廣場。”
“這樣啊,那你幾點回去?我去找你吧。”周清說着,“我問了餘西月,大概在八點半吃蛋糕,我吃完蛋糕就走了。”
“也不好晚上讓你一個人回去。”
“是嗎?”陳垚仰起臉,大而黑的瞳孔凝視着他,正常人被這樣的眼神看着都會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周清卻不覺得。
他總覺得有些别樣的可愛,正如他第一次在樓下看到陳垚一樣。
小小的女孩在樓上趴着陽台,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那你可别忘了。”陳垚停了下,又說:“我不等你,九點一到我就回家。”
周清看着她笑,彎下唇去:“好。”
出了公交車,一路上都是周清在說話,餘西月家在月華區松林苑,那是周清搬家前住的地方,他對這裡很熟悉,不用看導航也能找得到。
走到小區門口就該分道揚镳,周清又重複了一遍:“八點半我來找你。”
陳垚看着他點頭,看着他走進去。
然後她轉身走向萬花廣場——
——才不。
在周清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點時,在太陽即将下山時,她拉起衛衣的帽子,掉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