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的高中生涯,運動會結束後就是轟轟烈烈為期三天的月考,老師們的改卷速度也很快,僅僅三天後成績就出了。
周清仍然排在班級第三,年級排名還上升了十幾名。
但陳垚退步了,掉到了班級十二名,僅是數學這一科就退步了十五分——83分。
“手裡試卷答案都拿到了吧,周末回去寫個反思總結,明天晚上回來要收。”
班主任曠怡在講台上語重心長,然而班裡并沒有人認真聽,大家都心不在焉,等着放學鈴聲響起。
不知道為什麼,陳垚擡頭的時候,總感覺曠怡在若有若無地看着她,但很快,鈴聲響起,這點思緒就在腦海中快速地流散了。
回到家裡,何秀梅正在廚房忙活,她剛從公司回來,身上還穿着一件淺青色的襯衫,明明做着廚師的工作,她卻偏愛淺色系的衣服。
聽到門口有響聲,何秀梅連忙回過頭去,很高興地笑着說:“垚垚回來了,等一下,飯馬上就好了。”
“嗯。”
陳垚坐下來,很快菜就上齊了,何秀梅在飯桌上絮絮叨叨,一會兒說起賣菜的大叔又少稱她五毛,一會兒又問起今天燒的茄子合不合胃口。
陳垚答的都很簡單,飯快吃完的時候,她放下碗,提了下家長會的事。
“……我這次考的不太好。”陳垚默了下,添上這句。
何秀梅的笑容沒有變,她安慰着陳垚:“沒事的垚垚,成績有起伏很正常,讀高中本來就很累了,别太為難自己。”
“噢對了,你舅舅……”
聽到“舅舅”兩個字,陳垚的臉在一瞬間冷了下來,也許是察覺到她的情緒,何秀梅剩下的話就咽進喉嚨裡,沒有說出來。
洗完碗,陳垚回了房間,整個人都撲在床上,很安靜地躺了一會兒,一動不動。
房間很暗,她沒有開燈,手機忽然亮了起來,伴着熟悉的提示音。
她掀了掀眼皮,看見信息。
「太陽」:你數學怎麼考砸了?
「垚」:……
「垚」:……圓錐曲線的公式記混了。
像是想到什麼,陳垚翻身坐起來把房間的燈開了,又慢慢走到桌前,從書包裡抽出試卷,圈出錯題。
「垚」:圖片.jpg.
「垚」:不會
「垚」:教我
頭頂的光一層一層,伴着水花間次打下,每一次從頭到腳,都像沐浴在模糊的聖光之中。
暧昧而模糊的光線裡,周清全身赤裸,他閉着眼,仰着頭,從額頂直到鎖骨的曲線完美,任微涼的水一路向下。
周清喜歡洗冷水澡,因為冷水更能讓他保持清醒,他更享受冷水剛放出來沖刷心髒,那種在胸腔之内放大,帶着微弱刺痛的悸動感,随着時間流逝這種感覺慢慢變弱,直到消失。
然後全身就不會再覺得冷了。
周清從衣架上拿毛巾擦了擦,站到鏡子前面審視自己。
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通常是不苟言笑的,一直笑是很累的,而且也很虛僞。
鏡子裡,他的面孔依然精緻,頭發濕漉漉帶着水滴,滴在纖長的鴉睫上,平添了幾分脆弱和疏離感。
他的眼睛一動不動,看向鏡中的自己,直到凝滞的氛圍被手機的提示音打破。
他拿起來,還沒點開,光看解鎖頁面的消息就笑了。
「垚」:我還是不會
「垚」:這一步怎麼想出來的?
「垚」:委屈.jpg.
「太陽」:等下
「太陽」:算了
「太陽」:我過去教你
“這一步怎麼想出來的”真是緻命詢問,真是最難教的地方,從0到1的質的跨越。
陳垚知道,當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周清大概率就會過來。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麼幹了,事實上,大小考試之後拿錯題問周清,可以算得上是一個保留節目,無論考好考差。
同樣的手法用多了,陳垚都懷疑周清早就看出來了,隻是願意陪着她演戲。
但是……
“陳垚——”
桌子被人用手指屈着敲了兩下,陳垚從遙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就對上周清帶着笑,有些微妙的眼神。
那像是在說,怎麼演都不演了?
陳垚:“……嗯,你說,噢……你要喝水嗎?”
陳垚站起來,去門外給他帶水,正好遇到何秀梅,她端着果盤,很關切地問:“垚垚,要吃點水果嗎?帶一點給周清吧,挺麻煩人家的,這麼晚過來講題……”
陳垚點了下頭,把果盤端進去,周清又在空白的草稿本上幫她推演步驟了。
陳垚略微有些失神。
倒扣的燈碗裡盛着暖陽,将周清的大半張側臉都照徹,他眉眼專注,專注得連她走到門口了都沒有發現,隻不停地下筆,下筆,在草稿紙上寫滿算式和思路。
一如這許多年來,他從前那樣做。
那麼多人的太陽,那麼多人的月亮,就這樣被她用卑劣的手段留在了她的領地,就連何秀梅這樣愛她,都覺得這麼晚了不應該麻煩周清過來。
她忽然又想到餘西月的話,她自己說的話。
——是啊,我們認識了七年,他對我特别一點不應該嗎?
但,很應該嗎?
就算有什麼,在十五歲那年告白失敗後,都煙消雲散了吧。
……既然已經拒絕了,既然已經不可能了,她為什麼還要這麼做?為什麼還要糾纏着不放?
這樣利用着他的善心,利用着這點特别,陰恻恻地窺視着,暗森森地糾纏着,她但凡有點羞恥心——
陳垚沒有這種東西。
所以她想她永遠都不可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