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
“陳垚。”
她的太陽在叫她了。
陳垚擡起頭來,周清的目光平着傾過來,帶着碎光,帶着星點,帶着如月華般流轉的笑意,瞳仁清亮,羽睫在光下根根分明。
他說:“陳垚,你怎麼一直站在門口?”
陳垚走過去,把果盤放下,低頭彎腰側身的時候,卻和他的雙唇輕輕擦過了。
比溫熱的觸感先行一步的是他身上的氣味,薄荷味混雜着她的氣味,在空氣中糾纏發酵,最後互相侵吞難舍難分。
比觸感晚來一步的是騰升的體溫,微微發熱的雙頰,一直滾燙到耳朵尖,耳朵紅的滴血。
陳垚側過眼,看見他的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滾沸的情感,她卻在他棕黑色的眼眸中,看見自己出乎意料的平靜和冷靜。
近乎全黑的眼眸對着他,冷靜克制得像無事發生,于是棕黑色的眼眸也被同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平靜下來。
陳垚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坐下來。
整個過程隻有那輕輕一擦的聲音,還有兩人若有若無糾纏在一起的呼吸聲,以及他們都自以為裝的很好,實際被無限放大的,彼此都聽得見的心跳聲。
他會不會以為我是故意的?
陳垚坐下來後,想的隻有這個問題,她想的太認真了,所以沒有看見周清滾動的喉結,和眼裡又逐漸翻湧的黑泥。
“……好了,我講完了,你複述一遍。”
“……從哪裡開始?”
“第一道,然後第二道。”
陳垚講的勉勉強強,磕磕絆絆,滿腦子混亂,思緒泥濘不堪,如果換在平時,如果換在以前,周清肯定要說她兩句,甚至把書本卷一卷敲她的頭。
但今天沒有,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等陳垚說完,他沉默地滾了下喉頭,就開始看手機,視線轉移:“有點晚了,我先回去了。”
“……行。”
“你要是還有不會的……明天再說吧。”
“嗯。”
周清抱起書,沒有再說一句話,極快地轉過身去,然後消失在陳垚的視野裡。
陳垚又有點恍惚了。
因為,因為……
她看到周清起身的時候……好像額頭上起了層細密的汗,然後下面……
這樣麼……即使不喜歡,隻要接觸,也會有反應嗎?
陳垚坐回床上,安靜地思考了一會兒,黑眸裡的情緒沉澱下去,慢慢醞釀起某種思潮。
然後,她起身,把電腦打開,找到之前保存的那個視頻,那個音頻。
不帶任何欲念地,仔仔細細地從頭到尾再看了一遍、兩遍。
……也許她可以用一個,更加世俗的,更加卑劣的手段把他留在身邊?
……
周清回來上了趟廁所。
等出來的時候,就看見林訣在翻看他的作業本。
壓了壓心底的煩躁,周清笑着走上前去:“媽,怎麼還不睡?”
林訣沒有擡頭,還在看他這次月考的卷子,聲音卻已經冷了下來:“這麼晚去找陳垚,要不是你答應過我不早戀,我還以為你跟她談了呢。”
“……媽。”周清的笑淡了點,“我隻是去講題。”
“你很閑嗎?你考年級第一了,還是班級第一了,你是從小不上補習班,靠自己讀上來的嗎?天資聰穎嗎?”
林訣的眼風掃過來,眼角鋒利如開刃的匕首,她啪的一聲合上一旁攤開的書,像是在忍着火氣,一邊卻又非常細緻地幫他收拾好桌面。
周清沒有說話,片刻後,林訣再次開口,氣息調勻了,卻像是慢悠悠的折磨。
事實上,有了這麼個開場白,不管後面說什麼,對周清來說都是折磨。
“媽媽沒有怪你,也不想逼你。”林訣垂下眼眸,淩厲的刀刃便被刀鞘合上,隻餘下精美的鞘身。
她繼續說着,慢條斯理的:“我也知道你壓力大,隻是,現在又不像小時候了,你自己也讀高二,哪有那麼多時間去教她?再說你們都大了,多少還是要——”
還是要避點嫌。
“所以,你最好以後都别去了。”
林訣停了停,又肯定他:“當然,媽媽是相信你的,你一直都很懂事,你爸剛才還說,明天帶你去茶樓慶祝這次考試成績。”
“……我知道了,媽媽。”周清走過來,把台燈關了,笑容勉強:“早點睡吧,媽。”
隔着一點距離,林訣望了望即将成年,已經比她還高的兒子,她沒有走,忽然又伸手拿起桌子旁邊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裡,慈愛的老太太懷裡抱着個小男孩,那是周清。
這是他們搬家前的照片,這是周奶奶生病前拍的照片——因為要給奶奶治病,他們賣掉了松林苑的房子,然後搬來了這裡。
周清的笑容徹底隐了下去。
林訣沒有說什麼,擦了擦相框,又放了回去,然後對他說:“如果你奶奶還在的話,肯定也希望你考上個好大學的。”
她隻會希望。
隻是希望。
周清在心底裡輕輕地說,小時候他讨厭吃南瓜,奶奶會另外做一道他喜歡的菜,而林訣,隻會逼他吃下去。
林訣走了,房間裡又隻剩他一個人。
周清坐下來,開了燈,把相框拿過來,很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自顧自地笑了下,嘴角彎起的弧度諷刺。
“最好以後都别去了?”
他一隻手托着臉,眼底映着兩簇幽暗搖曳的火焰,唇角微微上揚,勾起好看的弧度,聲音卻低下去,幾乎無聲無息,像條冰冷的,遊移的小蛇。
“那以後可要好好想想,找什麼理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