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大約75cm高的棕熊玩偶,足夠大的體型完全能放下一個微型攝像頭而不容易被人察覺。
陳垚很有耐心地設計着這個玩偶,它的左胸口繡着暗紅色的愛心,身前是一個可以打開的口袋,手足底都是一層更深的棕色,繡成五瓣梅的形狀。
玩偶的眼睛也是黑色的,跟陳垚的一樣烏黑圓潤,圓如玻璃棋子,這樣的眼睛放在人臉上顯得太大了些,有種過分可愛的詭豔感。
但放在玩偶臉上則恰到好處,顯出一種純粹的萌态,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可惜美麗的東西總是危機四伏。
因為那也是陳垚的眼睛——攝像頭的眼睛。
在周清生日的前一天,暑假結束的前三天,她才終于做完。
久違地走到周清家的門口,陳垚抱着玩偶,盯着熟悉的門闆,沉默地看了一分鐘。
然後門開了,門後面是周清驚喜的臉。
“陳垚——”他先是低聲驚呼了一句,然後把門打開到最大,緊接着擡步走到她身前。
在陳垚抿唇退步逃跑之前,他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陳垚蓦地低下頭去,看見他伸過來的手指骨節分明,像把鉗子一樣,死死地鉗住了她。
好像這樣他才能安心下來,才能确信眼前不是幻影,她不會再一聲不吭消失不見。
“你……”周清的吐息極輕,好像她是個一觸即碎的夢,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化為泡影,他纖長的羽睫抖得厲害,過了很久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的病好了嗎?”
即使他們都心知肚明,根本不存在什麼生病,單純是陳垚不想見他而已,但他還是這麼問了。
因為這句話的潛台詞其實是——
你不生氣了嗎?
陳垚慢慢垂下眼去,極輕地“嗯”了一聲:“好了。”
我不生氣了。
所以那點龃龉,嫌隙,就這樣忘了吧。
“我來給你過生日……”陳垚看見虛掩的門裡,露出一雙稍有陰沉的眼睛,那是林訣。
她蓦地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我可以進去嗎?還是在這裡,我把禮物給你,然後離開。”
周清沒有回過頭去,他聽得到林訣冷冷的抽氣聲,他彎起唇角,眼裡隻看得到陳垚:“當然可以。”
“你想來的話,當然可以來。”
他慢慢地松開抓住陳垚的手,稍稍側過身去,把大門向裡打開,然後一隻手握着門把手,一隻手伸向陳垚。
這是一個邀請的姿态。
他半轉過臉來,杏眼裡跳躍着異樣的華光,像無數躍動的星子,心旌搖曳,唇角向上勾着,向她發出邀請:“陳垚,來。”
陳垚牽着他的手,在林訣冰冷的視線下走了進去。
于是整個生日聚會就在一種略微詭異的氛圍中進行着,周清父母的朋友,他的朋友,都感覺到了些許的不對勁,似乎在歡聲笑語上凝着一層薄薄的冰。
隻有聚會正中心的兩人毫無察覺。
陳垚鼓着掌,看着周清閉上眼睛的樣子,極其真誠地為他唱着生日快樂歌。
火光吹熄的一瞬,室内天光大亮,周清睜開眼,目之所及,唯有陳垚。
陳垚在衆人裡仰頭看着他,輕輕地笑着。
生日聚會走向尾聲,周清帶陳垚到房間裡,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方盒,遞給陳垚。
“這是……?”陳垚慢慢地打開盒子,黑色的眼裡閃過一絲訝異。
那是她之前一直在看的機械蝴蝶流浪币,全身以銀鑄就,正安靜地躺在圓圓的凹槽裡。
“這是,祝你痊愈的禮物。”
這是賠罪禮物,和好禮物。
周清彎起眼睛來笑,好像關系又回到從前,他的聲音清脆,帶着一點少年人不易察覺的期待:“喜歡嗎?”
陳垚慢慢地握住了蝴蝶币,感覺到掌心的那一抹微涼,她低着頭,露出一點稚氣的笑來:“嗯,喜歡。”
從周清的視角看過去,隻能看到陳垚烏黑濃密的發頂,長而微顫的眼睫,一筆畫過流暢線條的挺鼻,他看着看着,就發自内心地勾起唇來笑:“喜歡就好。”
生日聚會散場,周清在客廳跟父母一起收拾殘局。
林訣的表情一直不太好,等周尋嶺下去扔垃圾,室内隻剩下她和周清時,她才開口說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麼。”
周清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如此明目張膽地違反她的要求。
“我記得啊。”周清仍然微微笑着,把桌子上的污漬擦幹淨,一邊不無嘲諷地說:“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媽媽。”
“生日也不可以嗎?”
“……”
林訣鐵青着臉,最後勉強道:“隻有生日。”
周清将抹布放到洗手池裡去洗,他沒有回過頭,完全背對着林訣,聲音裡也聽不出一絲感激之情。
但他仍然這樣說着,像外表完好,内裡卻早已腐爛的水果,他半轉過臉去,露出溫良的笑容:“謝謝媽媽。”
……
那個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陳垚當時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房間裡籠罩着朦胧的月光,喜歡的女孩子就在眼前,輕聲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啊……當然是有的。
周清差一點就要說出來了,但他最終還是回避了這個問題。
為什麼呢?
周清擰開門把手,看見林訣紅着眼睛坐在沙發上,等候多時。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麼,然後輕輕地笑了下,在心底說。
你明白的不是嗎?
因為我并沒有說出喜歡的資格。
我是一個,連喜歡的人送的玩偶都護不住的廢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