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垚低下眼去，最後還是什麼也沒問，順從地跟他離開了這裡。

離開了這裡，她的心思卻沒有離開，大腦裡一下子湧入許多聲音，那些女生歡快的讨論，周清低啞的笑聲，還有，還有她自己的聲音。

連餘西月那樣的女生都不喜歡的話……

陳垚盯着周清抓住她衣角的手，被自己的猜測像驚雷般劈中了。

……他會喜歡男生嗎？

一瞬間，百感交集，内裡像有數把刀在滾。

陳垚渾身都僵硬住了，好像氣溫忽然驟降，她的血液在快速地凍結，手心都在發冷。

“陳垚？”周清側目看她，有些微訝：“你冷嗎？”

“感覺你的手，好冰……”

周清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陳垚望着他浮動着微光的眼睛，愣愣地出聲詢問：“你好像……有什麼事在瞞着我？”

周清的動作一頓，神情也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這點情緒的起伏被他撫平，他伸手将陳垚的頭發捋到耳後，笑得自然而坦蕩：“沒有啊。 ”

“……”

是嗎？

陳垚眼裡的情緒暗下去，沒有再出聲。

涼風習習，路燈下的飛蟲不住地打轉，留下黑色的弧形線圈。

周清緊挨着陳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極輕極淡地笑了一下，耳邊又響起嚴向晚挑釁般的聲音。

——你喜歡的人是陳垚？

——是啊

——陳垚是你們班的，你們又認識那麼多年，你肯定有她的微信吧？

——你不肯給我嗎？周清。

——因為你也喜歡她，對吧？

……真讓人厭煩啊。

他抓緊了陳垚的衣角，緊到手心都在微微出汗，心裡卻一派平靜，平靜到死寂。

就像飛蟲一樣。

燈下的飛蟲，無關痛癢，卻陰魂不散。

讓人讨厭。

……

監考老師在講台上重整試卷，等時間一到，廣播通知，就開始往下分發。

“無關緊要的東西拿出去，不要等會讓我查到——”

陳垚看着嶄新的答題卡，微微鋒利的邊角差點割傷她的手。

明明是熟悉的題目，再熟悉不過，平時練了好多遍的，現在看來卻也顯得陌生而陰險。

本來爛熟于心的解題技巧，也像被什麼東西堵在大腦的角落裡，想不出來。

還沒有開始下筆，她就提前慌亂了。

一百分鐘的時間一到，監考老師勒令所有學生停筆，看着答題卡被人收走，陳垚覺得自己的一部分靈魂也随之流失了。

空蕩蕩的，很失落。

她抿着唇，并不為考試失利而失落，總之又不是高考——一場期末考而已。

她真正感到失落的是……

周清喜歡男生嗎？

說真的，雖然懷疑過，猜測過，但她也沒有太放在心上，是男是女都無所謂，對她來說都一樣。

都隻是符号化的人——周清的追求者，想辦法撇開就是。

她感到痛苦的依舊是……這種遊離在他世界之外的感覺……被當做局外人的感覺。

明明他們曾經無話不說。

明明他們是……青梅竹馬啊。

……

期末考試成績出來，意料之中的考砸了。

陳垚看着自己的成績條，有人敲敲她的桌子，說班主任讓她去辦公室談談。

走到辦公室坐下來，班主任曠怡沒有想象中那般嚴肅，她很溫和地讓她喝點飲料，又把零食推到桌前。

她很想和陳垚推心置腹地談一談，畢竟，在這個班的所有學生裡，她是退步最大的那一個。

“老師之前曾經懷疑過你和周清早戀。”她歉意地笑笑，陳垚對此不予置評。

和曠怡的積極不同，她不對這場談話抱有什麼奢望，除了周清——有時候就連周清都不能讓她敞開心扉。

陳垚隻會對着黑夜訴說自己的心情。

班主任曠怡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多，談将來也好，談入學成績也好，陳垚都隻是默默地聽着。

直到她說到自己讀研時候的事情。

她眼角的褶皺展平開來，帶上一點少女的羞澀和驕傲，她不無自豪地說：“老師當年為了能和男朋友上同一所大學，可是非常努力呢。”

陳垚稍稍有些側目，不太理解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些。

“雖然沒能走到最後，但也度過了一段很不錯的時光，老師并不後悔。”曠怡撫過自己的指尖，雙手并在一起，有些鼓勵似地望向陳垚：“你難道不想和周清上同一所大學嗎？”

“……”陳垚微微睜大了眼睛。

曠怡笑着，她低下頭，從文件夾裡拿出她和周清的成績條，然後，像海上的塞壬那樣，幾乎是引誘般地低語：“再這樣下去，你們不可能考上同一所大學吧？”

順着着她的視線，陳垚看到她和周清的成績條，幾乎是所有的科目都拉開了差距。

現在總分差距已經到了三十分。

現在還隻是高二的第一學期。

“……”

陳垚有些失神地望着這兩張小小的紙條，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塌陷，随後漫上無邊無際的惶恐。

曠怡很貼心地把兩張成績條放進她手裡，随後微微笑着，金屬眼鏡框反射着冰冷的色澤，她最後非常親昵地說：“回去好好考慮下吧。”

考慮下，該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