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陳垚一直都很沉默。
考完試出考場,陳垚隻在校門口和周清打了個照面,他眼角眉梢都是笑,看上去考得不錯,身側是穿着紅色旗袍的林訣和周尋嶺。
“今年語文題量還挺大的。”
“……是啊。”陳垚有些恍惚地回答着,下一秒就看見他的笑怔在臉上,似乎是發覺了她的不對。
“作文……”周清凝視她的眼睛,臉上還帶着一點要消不消的笑,聲音裡都是遲疑:“說起來,你高考前練過一篇類似的呢。”
“……是。”
是啊,高考前還練過一篇類似的。
但是,她沒有寫完作文。
高中三年第一次,沒有寫完作文。
在高考考場上沒有寫完作文。
怕他多想,怕影響他的心情,陳垚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又低聲重複了一遍:“高考前還練過一篇類似的,應該沒有問題。”
身上破開無數個洞,所有陰郁反複的情緒都在湧動,不斷撕咬着她,胃裡又在絞痛了。
但陳垚卻連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難過到極緻是哭不出來的。
要是能哭出來……就好了。
周清還想說些什麼,林訣卻催他回家了,說家裡的飯菜再不回去就要冷了,小姨特地千裡迢迢過來慶祝他高考第一天結束。
周清剛想說何秀梅還沒到,不能讓陳垚一個人在門口等着——萬一陳和順又來了。
但是他還沒說出口,何秀梅就磕磕絆絆地越過人群,擠了過來。
她也穿了一身鮮亮的紅色,好不容易擠進來,衣服上都是褶子。
林訣看了一眼周清,這次他沒有理由了,隻好跟陳垚說再見。
“再見……”陳垚動了動左手,但沒有擡起來,如果她擡起來,周清就會發現她纏了一圈新的繃帶,繃帶上的血新舊交替,暈得像花色的布。
……
“垚垚,桌上的菜還熱——”
砰的一聲,緊閉的大門切碎了何秀梅沒說完的話,陳垚一言不發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望着關緊的門,何秀梅愣了一下,才發覺陳垚是不是沒考好。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門跟前,輕輕敲了下門。
裡面什麼聲音都沒有。
陳垚扶着門,整個人軟下來,坐在地上。
房間裡沒有開燈,拉着窗簾,關着窗,外面下着小雨,雨絲從窗的縫隙裡飄進來,帶來濕冷的氣息。
滴答,滴答,鐘表盤上的秒針走動着,一刻不歇。
門外的何秀梅還在輕聲詢問,但陳垚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
已經……什麼都不想聽了。
剛才關門用的力氣很大,她忘了用的是左手還是右手,亦或兩隻手都是,兩隻手現在都在痛,而她明天還有考試。
……已經沒有明天了,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她不可能考得上城大了。
在一片寂靜裡,陳垚忽然站起身來,走到桌前,桌前擺着很多瑣碎的東西,何秀梅買的擺飾,她心血來潮做的陶瓷杯,還有一些不知道誰送的東西。
噼啪。
陶瓷杯被掼到地上,四分五裂。
砰。
憨态可掬的年娃娃撞到地闆,磕破了角。
砰,砰砰……一個,兩個,她冷靜而盛怒地做着這一切,手臂上的血汩汩地流着,手指紮着破碎的瓷片,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想把整個房間裡的東西都毀掉。
要是下雨那天也有這麼大的力氣就好了。
如果那天晚一點走就好了。
就不會碰到陳和順,不會受傷,不會要練左手寫字……
門裡面的人在砸東西,門外面的人也在拼命拍打着門闆。
何秀梅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她聽到一聲又一聲的響聲,心裡急得快瘋了。
她在一片慌張裡想起來自己有房間門的備用鑰匙,哆嗦着手去櫃子裡找,然後對準鎖孔,扭了好幾下才轉開。
一轉開就看見陳垚站在一片陰影裡,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鮮紅的血順着雪白的臂膀往下滴,滴答,滴答,她像沒有知覺似地看着滿地狼藉,就連何秀梅開了門也不知道。
何秀梅顧不上滿地的碎片,連忙撲過去抱住她,看着她流血的手,慌裡慌張道:“我們上醫院垚垚,我們再去包紮一次……”
“媽媽。”陳垚擡起黑壓壓的眼,望着她,像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
她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由于情緒波動過大,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空和木。
她凝望着何秀梅的臉,從她的眼睛裡望見自己模樣,失了一切生機和神采。
問着何秀梅,又像是在問着自己,陳垚空洞的眼裡忽然滴下一滴淚,淚水順着臉龐留下一道幹涸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