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不用告訴我沒什麼,你不會注意不到你自己今天的明顯反常吧?”
襲滅天來拉開大寫字台下的第一格抽屜,翻出個乍一看有點可疑的白色圓形塑料瓶子——哦,好吧,标簽是木糖醇薄荷口香糖——先倒了兩片在手心,直接送進嘴裡,小臂稍稍擡起,一個飛抛——
坐得沒隔多遠的吞佛輕松一把撈住了。
他舉到與視線齊平,非常認真地看了看那個瓶子——再熟悉不過的口香糖品牌——聞一聞,再正常不過的加倍薄荷的清涼感,他終于也勉為其難地倒了兩片在掌心,“……煙、酒精、藥物通通不沾,連抽雪茄這種高雅愛好也沒有……哦,而且從不參加成人party……魔者,你是剛過三十不是六十……有時候我會感到疑惑,你确定真的不信教嗎?”這個大都市,在職的神職人員比你更現代更OPEN的……怕是一節車廂都裝不下呢……
“我在國内長大,如今拿的還是東大的護照,也沒打算換……不碰那些不是非常自然的事嗎?你待過幾年,應該知道國内這方面管得有多嚴格……每年我們六月底還要燒一波祭祀先人的。”
“這個冷笑話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冷笑話……不用特地提醒我這點……我反對濫用藥物,但東大這方面……”
“……過于苛刻?”
“難道不是嗎……這類藥物有很多種。沒必要一刀切吧?哦,我知道這其中是有些曆史緣故……”
“一扇門,要麼開着,要麼關着。半遮半掩,那也是等于開着。”
“……這麼極端嗎?”
“……這不是極端,隻是實事求是。不要考驗人性,因為人性從來就經不起考驗。我對人對己——并無信心。”
“…………”
“而且這種話,你為什麼不先問問自己呢?去年情人節給你送花送酒送巧克力的那幾位不是前幾天還給你寄了手工節日賀卡嗎……哦,之前總打電話向你詢問業務的那位銀行女高管Hanna現在如何?Shirley說在你公寓下等你下班的都市美女周周輪換,各種風格都有……”
紅發男人盡量含蓄地翻了個白眼: Hanna找的是我嗎……難道不是因為每次你都幹脆利落地把她的來訪轉到我那邊?
至于Shirley……
吞佛不易察覺地皺眉,這些閑事她拿來和魔者說做什麼?
“我們的公關部……”
“現在很閑。可惜。去年基本都在看展和選人。”
“是很可惜……這邊Gallery的業務剛剛起步……當前代理的藝術家太少。”因此,某些人清閑得有點過頭……該提醒一下算天河了……
他一仰頭,把兩片口香糖都吞了進去。清涼的感覺在齒間漾開,連頭腦似乎都清醒了些。。
“……多咀嚼有利于釋放壓力。我個人覺得,心理學偶爾還是有點用處。”襲滅天來敲了敲桌子,“好了……你想聊天就現在繼續。不想……那就回去工作——總有工作需要做的,不是嗎?”
“……八年前,我雇了私家偵探找人……今天淩晨收到了最終結果。”
襲滅天來聞聲皺眉,他按亮了桌面的護眼燈,又按了按桌面旁的不起眼某處,辦公室對内對外的窗戶前開始有灰色遮光百葉簾緩緩垂落,把房間嚴嚴實實地遮蔽起來。
“你确定你想和我聊這個?……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問過任何關于我過去的問題?”他笑得很狡猾,“你看……即使我去找這邊最好的心理咨詢師,有些話我也永遠不會說出來,這樣一來……咨詢是無效的,因為永遠在繞圈子,在回避根本問題。再昂貴的咨詢師也沒有用。不管是精神分析還是Gestalt……或者是Carl Jung的夢境分析和自由聯想……結果沒有區别。”
“……但我不是心理咨詢師,也解決不了你的心理問題。”襲滅天來歎了口氣,“Mr. Murphy,工作福利的羊毛不是這樣褥的。”
吞佛攤了攤手,“不好意思……但我隻想說一說。八年過去了,我要找的人依然失蹤中,大概率是死了,最後這家偵探社也不想繼續花時間精力大海撈針了。不過,我根本沒想要找的人……通過他們找到了我——我血緣上的父親。”
“……”
“是,我還是孤兒……因為他之前失蹤了快二十年,早就被确認死亡了。”吞佛笑了笑,“……看在血緣的份上,我就慷慨點當他已經死了吧。這倒不是問題。當孤兒是我的運氣,何嘗不是他的運氣。”
“…………”
“我想找的那個人……當年是在那個封閉基地遇到的,年齡不太好判斷,看起來是少年,氣質又很成熟……他預言了我的未來……隻是那時我并不知道他說得對。好吧……我不确定他是男是女……從外表看來像白化病患者,但又似乎很健康。”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聲音變得有點低啞,“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他是被人綁到基地來的,作為'最珍貴的貨物'……don't really know what happened before...so many died……小基地的安保也因此出了點漏洞,最後被Julia家卧底的線人舉報給了D總……鮑裡斯很快帶着人把基地一窩端了。我和Bella還有others一起被救了出來,但他不見了……”
“所以,你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No……找人是根據外貌的側寫畫像去找的……he looks differently……總閉着眼,但不影響什麼……later 發現慈光的神司也是如此……蒼以前似乎也是如此……”
“這點不算什麼特别的……我哥也經常如此。”襲滅有點煩躁地揮揮手,“你應該知道……露西亞在前幾年的官方講話中公開指責尤克蘭存在‘由燈塔指導和資助的數十個生物實驗室’,涉及炭疽、霍亂、冠狀病毒等病原體實驗的事吧?”
“當然,後續那一位還在集安組織峰會上進一步宣稱已獲得書面證據,證明燈塔在尤克蘭及後CCCP地區設立實驗室的目的是‘virus research’,并威脅集體安全……but no more progress...雖然調查委員會已經針對立案開始刑事偵查……”
“嗯……燈塔激烈反對,又牽涉太多醫藥公司,太多有名的基金會了。即使證據非常充足……可能也很難追責,更不用說正式提出引渡要求了。”
“Yes…I know.”
“…………”
“隻是……總會不甘心。So tragic……不相信世間的正義,但遲到的正義……也總比沒有好。”他看向對面,淺灰色的眼睛仿佛在閃閃發光,“證據……無論是屬于死人或者活人的……all enough……可有證據也沒什麼用。和我有類似經曆又活到現在的人,不少,哪怕在異度内部就有好幾個……but……”
襲滅天來按了一下額頭,他很想說,這都叫什麼事?!
是的,他這些年已經知道,異度集團裡的很多年輕骨幹其實是早些年從千奇百怪的各種絕境慘境裡被解救出來的孤兒——或者比孤兒還不如的那些孩子——血緣與出身背景皆與那個三十多年前解體的紅色鋼鐵帝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NA這邊,吞佛、華顔、Shirley、Calvin……都是如此……
因為家庭環境與個人經曆,上世紀九十年代裡發生在那些地區的某些事……他略有了解,更多更慘烈的那些,他知道他并不了解——他也根本就不打算多了解。
家破人亡生死不知也好,妻離子散生不如死也罷,在最初的十餘年裡都是種被默認被無視的“常态”……那種慘痛即使作為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也無法完全免去精神創傷……隻能說,那是整個時代與族群的悲劇,而不僅僅屬于個人與家庭……
而仇恨,隻有當它已深入骨髓時,才會被如此輕描淡寫地談及……
桌面上被反扣的黑色手機突然開始嗡嗡震動,紅光急促閃動。
兩人同時眼神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