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蘭弦微微抿唇,神色淡然,眼中卻似有寒星閃爍,一線幽冷的光轉瞬即逝,不動聲色地試探道:“或許,他也并不看重你所言的那兩位皇子。”
那便再無他人了,這些可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宗室子弟。” 應暄半開玩笑地回應,語氣裡帶着幾分調侃,“莫不是你又要說陛下看中的是我?”
江蘭弦道:“不是說還有一位四皇子?”
應暄颔首:“四皇子名蘇景漠,入京不過四個月便斷了腿,終生不能行走。他本是端賢郡王次子,端賢郡王封于雲州,那地方偏遠荒僻,路途迢迢。陛下憐其弱小,還是給他序了齒,并封為安郡王,隻是沒有封地。修養大半年後,他便返回雲州青禾城,此後再無消息傳來。”
江蘭弦未曾聽聞此事,自然不知其中隐情,不禁問:“你可曾見過他?”
應暄:“曾有一面之緣,那時他剛入京,在一衆皇子之中看着比幾個年幼的還要矮小瘦弱。不過聽說他母妃早逝,繼妃亦有自己的兒女,在府中不受寵愛,倒也能夠理解。”
江蘭弦輕輕 “唔” 了一聲,垂眸掩去眸中複雜神色,淡淡道:“看來你早已預料到這般結果,隻是可惜,辛苦培養許久的繼承人,最終一個也沒能留下。”
應暄并不做感慨,隻是淡淡地朝外看去。
靜谧無聲之際,江蘭弦忽然擡眸,望向窗外,在他清淩的瞳孔之中,映出一抹忽閃而過的清光。
刺客?
這個念頭隻出現一瞬便被否決,這裡是應暄的地盤,總不至于這般輕易便被人打上門來。
應暄放下茶盞,盞底與桌面觸碰時發出一聲不重不輕的聲響,這聲音像是某種隐秘的信号,緊接着,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閃現,單膝跪在應暄面前。
此人一襲黑衣,身形瘦長,面容普通至極毫無特色,令人看過便忘,他的呼吸細微難辨,節奏極為規律,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與死人無異。以江蘭弦異于常人的敏銳聽覺,也隻能捕捉到些許微弱的氣息。
“家主,鹞鷹來報,天狼族異動,一日前整軍向玄明城進發,然而半日後卻偃旗息鼓,再無動靜。我們的人試圖入内探查,發現拓羊部的人全部消失,折爐部與昆嵇其餘三部一切照舊。”
江蘭弦留意到,在提及一日前大軍壓境玄明城時應暄的手猛然握緊,在之後雖有所放松,神情卻愈發凝重。
“聲東擊西?”江蘭弦低聲呢喃,心中也覺此事蹊跷,人怎會憑空消失?若說退兵決然不可能,其中必定另有目的,隻是在如今這局勢下,他們究竟意欲何為……
天狼族曾占據淩州惜夢關以北的廣袤疆土,雖地域遼闊,然而土地貧瘠,難以耕種,百姓艱難,故而對大楚領地蠢蠢欲動。後被應家先祖率兵征讨,将整個部族殺得七零八落,傷亡慘重,自此天狼族再不敢有絲毫妄動。
天狼族信奉姹女,傳說姹女乃是上古天神,降臨雲澤山後被尊為巫族聖女,引領巫族修習通天之道。他們将雲澤山的覆滅稱作巫族修習大乘,集體飛升。天狼族自诩為姹女信徒,将雲澤城視為他們的聖地,被應家先祖驅趕後,退至月銀江北不敢出界。
正是因為此功,應家先祖受封二字異性王,應家由此獲得無上榮寵,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然而幾百年後的今日,昔日的敵人懷着不滅的仇恨卷土重來,踩着應家人的屍骨,祭奠那些冤魂。
他們重新揚起旗幟,率領鐵騎刀兵,踏着累累屍骨與罪孽,血洗雲澤城。
這就像是一種曆史必然的輪回,無人能逃得開。
應暄道:“折爐部是天狼族銀王的嫡系部族,餘外有拓羊、诃顔、渚妳、林楔四大部族,由四位昆嵇分封掌管,臣屬于銀王。當年初代平江王将诃顔、渚妳二部殺的十不存一,即使現今他們卷土重來,這兩部依舊是薄弱點,淩北軍所探消息大多從此處得來。而折爐部與拓羊部是當初保存最完善的兩部,紀律嚴明,防守嚴密如鐵桶,最高機密更是以各種隐秘方式交流傳遞,我們的人短期内難以滲透其中,很難知曉其動向。”
江蘭弦知道應暄是解釋給自己聽,畢竟這些不會寫在書中,他便不知現今局勢,于是對他點了點頭。
如此一聽問題便更多了,天狼族能戰勝淩北軍是因有内鬼作祟,洩露了至關重要的機密。若論雙方紙面實力,天狼族的人馬根本無法與大楚正面抗衡。
現在的淩州雖沒了淩北軍這一制勝中堅力量,但此戰已經牽動整個大楚的心神,丢失雲澤城已是難以承受的結果,若再丢一城,民心必定大亂。故而上京征調二州守軍,并征兵備戰,此時的玄明城已聚集了大楚最為雄厚的兵力。
且黑火器圖紙雖被洩露,但它的威力不可小觑,短時間内依舊是殺敵利器。
如此種種對于天狼族而言,這絕非是進攻的好時機。與其說他們想進攻,倒不如說他們是想掩蓋什麼,才擺出這般姿态。玄明城上下人人緊繃,全力備戰,他們借此轉移衆人的注意力,所以……
江蘭弦緩緩道:“你是認為,上京有人和天狼族,勾結。”
——蘇景潇。
折爐部斷無可能在大楚境内公然奔行,可這許多人,總歸得有個法子過來。” 應暄眸光驟凝,陡然揚聲一喚,“應淺。
不過數息,便聽得一男聲在門外回應:“屬下在。”
應暄大步上前推開門,沉聲道:“你帶一隊人沿着上京、撫州與淩州一線的山路,小心探查,看看是否有天狼族人出沒,并密切留意雪湘城的動靜。若發現有人舉止異常,立刻回來上報。”
應淺垂首領命,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應暄低頭:“盯緊蘇景潇,他對外的一切傳音都要弄清楚。”
影衛接下命令後悄無聲息地消失,江蘭弦一直看着他,隻見這人以極快的速度打開窗戶,身形如一縷輕煙迅速鑽了出去。以江蘭弦的眼力,也需全神貫注才能勉強捕捉到他的蹤迹。
“這便是影衛?”江蘭弦跟在應暄身後,問他。
“也可以這麼說,”應暄道,“這是淩北軍之中的影部,專為處理暗中之事。”
在他的父親平江王應珵晏死後,影部便以他為首,忠誠無二。
如今的局勢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加快了節奏,天狼族的強勢介入必将對當下的局面産生難以預料的影響。江蘭弦信任應暄,可心中卻湧起一種無法形容的情緒,整個人被一種沉重的不安所籠罩,他不禁問道:“他發現你了嗎?”
話剛出口,他突然頓住,轉頭看向窗邊,隻見一隻毛色雪白的鳥兒撲棱着翅膀落在窗沿上,兩隻黑豆般的眼睛嚴肅地凝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