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問他為何能從一隻鳥的眼裡看出嚴肅,實在不是什麼特殊能力,而是這隻鳥昂首挺胸,目不轉睛,任誰第一眼看到,恐怕都會生出這般想法。
江蘭弦也同樣回看着它,一人一鳥竟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對峙姿态。
“哥哥,你這是做什麼?”應暄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若不是時機不對,他還真不舍得打斷,畢竟難得見這人幼稚的一面。
“怎麼同一隻死物較上勁了。”應暄展開手掌,那鳥好似通人性一般扇了扇翅膀飛到了他張開的掌心,施施然落座。
……
江蘭弦竟從這玩意兒的身上瞧出了幾分優雅的意味。
他張口欲言,隻見應暄側身,屈指一彈,小鳥瞬間靜止不動,腹部緩緩張開,露出中空的内府,其間有一道很微弱的光。他以一個特定角度對準一旁的燈盞,内部精密的齒輪相互咬合轉動,将數個附着内壁的蜿蜒線條映在了白牆之上。
那些線條粗細不均,歪歪扭扭,像是稚童初習筆不知如何控筆時所繪出的練習,雜亂無章。
江蘭弦覺得有些意思,虛虛籠着手欲伸又止——
應暄抓起他的手伸到燈盞前,牆上線條中突兀多了一塊黑影。掌心傳來的溫熱觸感,從指尖一路蔓延至全身,應暄常年握兵器留下的繭子摩擦微涼的骨節,卻未帶來預想中的不适。
江蘭弦身形有一瞬的僵持,卻并未掙開。
應暄眼中笑意更濃,帶着他的手時而彎曲,時而張開,本意是為他解惑,此刻卻似玩鬧起來,微微勾唇:“這是雲澤衛傳來的訊息,這些符号要在特定的角度借助特定的光線,才能從内部映現出來。”
江蘭弦隻如一個木偶一般順從地由他擺弄,看着牆壁上不斷變化的陰影,他的另一隻手也不自覺地動了動。随即,牆面上的那些符号如同水面泛起的漣漪微閃爍,似有消散之态。應暄穩住手,符号便又靜止不動了
江蘭弦道:“很有意思。”
應暄松開了他,另一隻攬着鳥兒的手也垂了下去,牆面恢複幹淨,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
江蘭弦瞥見鳥兒内部的微光也消散了,可他并未看見類似粉末狀的東西,鼻尖輕嗅,也沒有聞到任何氣味。
應暄道:“此物名為鹞鷹,可日行千裡,且不受天氣擾亂,數量不多,專用于軍中傳信。哦,神靈台現在也有。”
他指尖撥了撥鹞鷹,腹部緩緩合上了:“内部有星銀,依靠它催動機關運行,通過不同齒輪的咬合轉動可以在特殊的光下映出不同的線條,再按下機關,便可重置。”
江蘭弦原本認真聽他的話,突然道:“黑火石?”
他終于想起為何會覺得熟悉了,這不是黑火器的燃料麼。
應暄道:“是同一物,但鹞鷹中的星銀經過改造,已無爆燃之威。”
“此物很神奇,”就像黑火石一般,卻與現在的大楚格格不入,好比别人皆在塵世蹒跚而行,偏偏有一人振翅高飛,雖非絕無可能,但此時太過突兀,江蘭弦問,“是神靈台所造?”
“神靈台不通工造之事,”應暄搖頭,又道:“世人皆知黑火石是神靈台所創,卻不知,昔年國師獻上制取星銀之法,借此在朝堂站穩腳。随後天工坊便對此物加以利用改造,其中便有鹞鷹、火石等,天工坊主将火石其置于黑火器中,造出了威力強大的武器。就在這時,神靈台獻上了黑火石,比之火石威力還要強大百倍,但這東西需要大量的普通星銀壓縮提煉,若專造則再無多餘用于他物。後來天工坊便逐漸被取締,這些鹞鷹,也都是昔日的殘餘。”
江蘭弦察覺到了其中的暗流湧動,他既說神靈台不擅造物,黑火石定是原本便有的,隻不過國師一直秘而不宣,等到天工坊出成果時,才拿出來。以黑火石的威力在前,自然不可能再去被其他的物什壓縮産量。
“怪不得我并未在大楚境内看見什麼星銀造物,隻是隻作用于兵器,未免太可惜。”隻看這鹞鷹便有如此之能,若當初能持續發展,如今的大楚或許早已煥然一新。
增強軍事無可厚非,但發展民生才是延續之本。
應暄道:“你若見過黑火石的威力,再去看普通火石也會覺得不過爾爾,可其實那已經夠了,”一味追求強大的武器而去壓縮别處發展,應暄也不認同,但或許這才是國師想看到的結果。
二人默契地不再提及這個話題。應暄上下看了他幾眼,目光帶着沉吟,江蘭弦不解地回望,才聽他慢悠悠說道:“可要梳洗一番?”
江蘭弦:“?”
“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哦,那倒沒有,隻是馬上要去見你師父了,不用打扮打扮嗎?”
江蘭弦:“……”
江蘭弦:“?”
“方才的信呀,”應暄促狹地眨了眨眼,裝作恍然大悟,“抱歉,忘記哥哥看不懂内容了。”
江蘭弦不想理會他,實在無法理解這人的惡趣味,心中有些氣悶。但見他笑得如此開懷,心中卻莫名一怔。
“哈哈,”應暄自娛自樂也不覺着無趣,從兩人初見至現在,逗弄江蘭弦似乎成了他最有趣的事,能讓他暫時忘卻所謂的責任與煩惱。
江蘭弦安靜地看着他,素來面無表情的臉上一如往常平靜,可目光卻柔和了許多。應暄卻總覺得,他看似什麼都不在意,實則什麼都知曉,但仍願意包容自己的一切。
應暄漸漸止住笑意,隻在唇邊留下了淺淡的弧度:“江珩安要見我,稱,”他斂下雙眸,卻又在下一刻盯住了江蘭弦,神情有一股山雨欲來的平靜,細究之下,就像暗潮湧動的淵流,一點一點将眼前人拖入永夜,
“有陛下密旨從宮中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