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暄放緩了腳步,問:“你是庚六?”
影部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分支,各司其責,其中庚部專司外族,通曉外族語言及習慣,以方便探聽消息。現在淩北軍軍制解散,這些人大都并入其他地方,但從前放出去的人還在。
沒時間說其他,庚六快速道:“昨夜,我在城主府外偷偷見了一眼那面具人,身形非常眼熟,我感覺……有些像大公子。”
應暄聞言,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庚六回頭瞥了一眼,又道:“總之,您萬事小心。”
蒼茫的号角聲在營地間回蕩,這片雪白大地上,死去的人仿佛都在這一刻呼喊他的名字:
應暄,應暄,應——
高台上,厲子晉銀甲着身,俯瞰底下烏泱泱的軍士,朗聲道:“今日,敵軍傾巢而出,欲與我等決一死戰。我們已經離家四月有餘,這場戰争遠比想象的艱難,可我們所有人都撐住了!諸位皆是我大楚的精銳,是守護家國的利刃!”
他目光如炬,緩緩掃過每一位士兵的臉龐:“看看你們身邊的戰友,有許多面孔已經消失,但現在,他們與我們同在!為了奪回大楚國土,為了逝去的大楚子民,好好讓敵人見識我們的厲害!大楚必勝!”
台下軍士們熱血沸騰,紛紛舉起手中長槍,齊聲高呼:“大楚必勝!大楚必勝!大楚必勝!”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天地都為之震顫。
應暄站在最前面,本該同他們一樣激昂,但此時有些心神不定。葉飛英略懷擔憂的問道:“怎麼了?看着心不在焉,這樣子可沒法帶兵打仗。”
應暄扯了個笑容,道:“沒事。”
葉飛英還欲再問,卻見孫文耀匆匆跑來,據他離去不過一個時辰,即使孫文耀素來騎術出衆,也是太勉強了。
孫文耀面色蒼白,踉跄着跑到厲子晉面前,對他耳語。應暄隻見厲子晉朝他這裡看了一眼,隔得有些遠他不太能看清,隻是一種不祥預感湧上心。
厲子晉再三詢問,心中複雜無法言表,可他深知必須要說,否則戰場之上,必将有更多人喪命。
“天狼族出戰首領是,應明光。”
寒風驟起,應暄從未覺得雲澤的風是這樣的冷,從頭到腳都僵在了原地冷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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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江府。
江蘭弦正在同自己對弈,棋盤上黑白棋子皆陷入僵局,進退維谷,已然成了死局,沒有繼續的必要。
但江蘭弦隻是靜靜地盯着棋盤,不知在想些什麼。
門窗半掩,他如一座精美的石雕,一動不動。不苦悄然出現在門外,風塵仆仆,面色疲倦。
“江尊者。”
江蘭弦從吝啬的日光中驚醒,道:“你修為不足,不該在凡界動用靈力。”
凡界靈力微弱,不足以供給修者使用,不苦沒有國師深厚的修為傍身,強行動用靈力隻會損傷根骨。不苦現在經脈内靈力混亂,如針燎火燒,痛苦不堪,這就是透支靈力的後果。
但情況緊急,實在别無他法。
不苦輕咳兩聲,唇邊溢出一絲鮮血被他擦去,道:“江尊者,應将軍出事了。應将軍的兄長應明光将軍在戰場上出現,并作為天狼族将領出戰,葉飛英将軍戰死。”
這一刻,心中懸着的大石終于沉到了谷底,江蘭弦長久以來的不安終于被證實,他緩緩閉上雙眼,濃密的睫羽微微顫動,似在掩飾脆弱。
“我察覺到應明光身上有很奇怪的力量,與當初封印平江王夫婦的詛咒相似,非常的危險!但是葉飛英将軍戰死,楚軍内部有奸細,查出的證據對應将軍不利,已被嚴密看管。”
不苦幾乎站立不穩,扶着屋門眼道:“我懷疑這就是一場針對應将軍的陰謀,我偷偷去見了他說了這件事,他讓我回來找您,白知之施主在雲澤守着他。”
或許是早有預料,真到了這種時候,那些不安與憂慮反而消失,江蘭弦。
江蘭弦喃喃道:“邪術。”
“邪術?”不苦尚且去往修真界,根本接觸不到這些東西。
江蘭弦起身,将手搭在不苦肩上,不苦隻覺一陣暖意流過損傷的經脈,頓時好受許多,遂對着江蘭弦合掌緻謝。
江蘭弦道:“這種邪術,在這裡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施展。”
不苦一怔。
“都是棋子。”
“隻為了将應暄逼上絕境。”江蘭弦沒有再說話,揮袖,一陣風将身後的棋子歸位。他要去一個地方,或許那人也在等着他的到來。
那一盤棋局恰似此刻預兆,一個無解的死局。
無論北方戰事有多激烈,朝堂上又有多少暗流湧動,神靈台永遠都是靜谧高深,令人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江蘭弦光明正大的從正門踏入,沒有任何人出來阻攔他。确如所料,國師早已在此等候,一條筆直通道直通深處。這是江蘭弦第二次在現實中見他,第一次是在承明殿的神光之下,他布了個局将江蘭弦置于明處。
靈顔着寬袍,赤足披發,站在他們初次相見的院中,古樹參天,枝葉繁茂,一切與夢中别無不同。
“蘭弦,往昔都是吾去尋你,終于也到了你來尋吾的時候了。”
他轉過身,笑語吟吟,溫柔地看着江蘭弦。
江蘭弦對他心生厭惡,面覆寒霜,冷聲道:“為了一道虛無缥缈的‘氣運’,你還要殘害多少人?”
靈顔不為所動,沒有往日的輕挑,整個人透着一股超然外物之感,眼中包含衆生卻又看不見衆生。或許,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道:“我修行千年,且是命途之道,卻仍舊看不透你,這很奇怪。若不是吾已沒了耐心,或許更願意同你走上一走。”
江蘭弦曾拆解師父送給他的那顆黑火星銀,他發現其中有靈力存在,不像是凡界存在之物,星銀開采之地在南方雲州一片,那是蘇景漠的地盤。
應家,蘇景潇,先帝,再到蘇景漠,這一環一環或許都在靈顔的算計之中。
他的修為已臻化境,即便凡界靈力稀疏,但以靈顔之能,置身凡人之間,與神又有何異?
靈顔在這個院落裡一定做了什麼,此地靈力濃郁遠超别處。江蘭弦覺得自己仿佛浸泡在了靈力的溫泉之中,頭腦有些昏沉,面上仍不動聲色:“你既是天樞一脈,更應知天道森嚴。你将凡界衆生看做棋子,肆意擺弄他們的人生,插手他人命途,不怕天譴麼?”
靈顔看着他,目光透着純澈的溫柔:“修真界弱肉強食,強者掌控弱者是亘古不變的規則。吾已足夠憐憫,一切都是這些凡人的選擇,怎能歸咎于吾?”
江蘭弦并沒有被他誤導:“權利與欲望會腐蝕心智,人性怎能經得起無休止的考驗?分明為了滿足你一己私欲。”
“蘭弦對吾的誤會太深。當權者若無能,就是百姓的煉獄,吾替此界挑選明主,難道不是造福蒼生?”靈顔狀似受傷,歎息,“不過,吾已是大乘之境,修真者的盡頭,可你卻仍能洞悉吾之來曆。你莫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