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靈顔又自行否決,“你無能為力,所以才會來尋我宣洩。真正的神仙,怎會像你這樣滿是無奈?”
道不同不相為謀,靈顔自知說服不了他,早就歇了别的心思,此時不過故意出言相激。
靈顔喜怒無常,心性詭谲難測。江蘭弦不會被這等小伎倆激怒,反而從這句似是而非的氣話中聽出了一些隐秘的東西。
“……”江蘭弦唇角輕揚,他一貫面無表情,這抹笑意當真是色若春花,豔麗無雙,“你想,成仙。”
一切豁然開朗,原來這便是靈顔的目的。
江蘭弦本以為靈顔是想要奪應暄的氣運用以躲避天道責罰,如今回想,靈顔自始至終都未表露對天道半分敬畏,分明是妄圖奪取氣運,想要一步登天。
“哈哈哈!”靈顔大笑,眼神透着清明的癫狂,“你知道嗎?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人能成仙,都是天道的騙局!我困在大乘境近千年,試過無數方法,卻始終無法勘破出所謂的成仙契機。我從未懷疑過天道,直到那一日——”
三十二年前,修真界,天樞。
觀星閣四面高牆,穹頂懸刻一道淩星陣法,疾風攪動閣中靈海,水波翻湧,碧浪滔天。靈顔孤身立于中央圓台,任憑周圍狂風駭浪,他安之若素,一襲白衣不染纖塵,身姿巋然不動。
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皆在命盤顯現,日懸東方,赤芒耀散,月挂西天,銀輝熠熠。觀星閣被浩瀚群星籠罩,靈顔腳下升起陣法,靈力化作靈魚在這片空間穿梭流動。
他伸出手挪動璇玑,刹那間,天、地、人三象共鳴激蕩!高空日月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拖拽,光暈忽明忽暗,仿佛随時會墜落。靈魚失去了方向,四處橫沖直撞,命盤被撞動不穩,星圖也因此震顫,發出令人心悸的嗡鳴。
靈顔毫不猶豫将大量靈力注入命盤以此穩固局面,他的靈海深不可測,苦修數千年,隻為此時!
然而變故突生,一道刺目黑光憑空而降,将命盤一分為二,星宿如驚弓之鳥逃脫,躍向穹宇群星之中。靈顔的靈識本已飄至上空,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拉回肉身,龐大的靈力倒灌識海。若不是他修為深厚,恐怕此刻便已被反噬重傷!
日月消散,星圖隐沒,靈顔呆地坐在石台上。良久,爆發出一陣凄厲的大笑,笑聲中滿是絕望與不甘,在寂靜的觀星閣中回蕩。
“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他對着靈池上的江蘭弦道,“都是騙局,沒有人能成仙,我永遠隻能是一個凡人!”
江蘭弦看得真切,那道打斷靈顔突破的黑光并非他的劫數,這力量……江蘭弦更暈了,好熟悉,不是靈力,卻又與靈力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還有什麼東西在隐隐牽絆着,三十二年前,這個時間……
咚——
一聲清晰的鐘聲穿越過重重山川雲層,傳入他的耳中。那一刻,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奇異的畫面:古樸的鐘、幽藍的珠、罐中的酒,還有,透明的鏡。
江蘭弦晃了幾下頭,幻想消散,隻有院中具象化的靈力,以及靈顔滿是罪業的靈魂。
“沒有仙界。”江蘭弦喃喃自語。
“是啊,”靈顔道,“我就知道你也是知曉。”
江蘭弦皺眉:“那你奪應暄的氣運還有何用?”
靈顔雙手向天虛捧,狂熱的目光射向明澈的天空,“靈力受限,吾便尋出怨力,天道騙吾,吾便自創一條通天之道,這世間,誰都阻止不了吾。”
“吾要成神。”
靈光從古樹迸發,在他說話間将整座小院籠罩。飛葉裹挾遊動的靈魚飄蕩,穿過江蘭弦的身軀,他的腦海混沌不堪,好似有無數碎片割開他的身軀,一道青色靈光在他身周浮現,卻不是為了抵擋,僅僅将他自己包裹在其中,成了一個繭。
靈顔冷漠地看着他被束縛,眼底閃過一絲殺意,幾息後邁步離開了。
【鴻蒙之末,天地初生,混沌之力一分為二。
其一化為[秩序],掌陰陽五行,乾坤辟易。清氣升天穹,濁氣降地心。一萬年鋪就日月,一萬年交感四時,既初日月交替,四時有序,是為[天道規則]。
其二化為[原初],掌生死輪回,衆生萬象。靈氣開界門,怨氣封罪業。一萬年萬物生魂,一萬年因果司命,于九天開三界,乾坤經緯,是為[創世尊神]。
自此天地立世,[九重天]獨立衆生之上,靈力于[地界]維系新生,秩序與原初将怨力置于[霜天境]淨化,維系平衡。
某日,地心孕育人類,自诩萬物靈長之首,以靈、怨相合,推演天機法則,順靈者高高在上,逆靈者淪為奴仆,山川草木、鳥獸魚蟲皆成掌中資源,此間煉獄,莫過于此。
霜天境怨力過載,搖搖欲墜,地界分崩離析,人類逆天犯上。故而,神罰降世。那一日,劫火焚天,星辰逆軌。天、神之怒,衆生俯首。地界由此分出凡界與修真界,一方靈力充足,為順靈者厮殺之籠,一方靈力貧瘠,供逆靈者栖息之所。
尊神以九重雷劫隔出界門,天道定[生靈法則]。自此,兩儀合鳴,共存天地。】
青鳥銜獨山玉而來,清脆啼鳴:“尊神,您沉睡許久,今朝蘇醒,緣何就要下界?”
一道身影立于群星之下,時光亦在他身亘古。
“天地大劫将至,大氣運者降臨于世,或成世間變數,吾與祂共同執掌三界,殊途同歸,此事,吾需前去。”
天之魂,靈之主,青光浮于他身,其缥缈可言為衆生化身。
“您從九重天之上俯觀世間,如霧裡看花,水中觀月。何不以此機會,親臨塵世一場,歸來之時,許有解法?”
“滄海桑田,時光荏苒。千年萬年,不過彈指一瞬。人與草木,又有何異。于此一事,難有解法。”
“此言差矣,您乃創世尊神,九重天亦是高不勝寒之處,我看您再待下去恐都要成,唔,石頭了!就去吧!”
“汝又偷用分界石了?”
“啾啾!”
“吾不受命運桎梏,亦不知是法則定好的一環。熒惑守心,白虹貫日。三界缺一已有萬年,如今劫難預兆,不知指向為何,大氣運者開天破命,也罷,吾便去走上一走。”
——
承明大殿中,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壓抑無比,無人敢在此時去觸聖上的黴頭,先前叫的最大聲的幾人也斂聲屏息,不敢言語。群臣前方的地面散落着幾方奏折,邊角皺亂,顯然是被皇帝擲落的。
蘇景漠端坐在龍椅上,臉色沉沉:“衆卿一言不發,可是心中已有什麼想法了?”
睿王之亂過後,朝中清理了一部分官員,蘇景漠趁此機會添了不少自己人進去,又以北方戰事順利,經過數月整頓,局勢漸穩。加蘇景漠一向以寬厚待人,不知不覺間便将權利掌在手中。他平日裡多是溫和面目,如今一怒,底下的人無不戰戰兢兢,更何況這事太敏感,誰都不願當這個出頭鳥。
沉默良久,兵部尚書硬着頭皮邁出隊伍,道:“應明光,掌兵經驗豐富,是個極難纏的對手,加之往日名聲,他叛變之事一旦傳出去,恐民心動搖。”
原本大好的戰局,因葉飛英戰死,應璟容無法出戰,情況急轉直下。先帝封的三個将領就去了兩位,隻剩厲子晉苦苦支撐,既要平息内部流言,還要抵禦外敵之亂。
左丞相謝何道:“陛下,需再派一位将領前去輔佐厲大将軍才是。天狼族兵力弱于我們,即使有應明光帶領也并非強于我軍。當務之急,要先安撫撫遠軍,免出内亂才是。”
道理雖如此,但派誰去合适,誰又能在此時壓陣,卻是個大難題。
這可不是拿功勞的機會,反而一不小心就能将命送進去,群臣心思各異,蘇景漠沉默片刻,道:“朕相信子晉。”他擡手制止臣下開口,“已經這個時候,除非朕禦駕親征,否則有誰能安撫将士?”
“陛下三思!”
群臣紛紛俯首勸阻,蘇景漠登基時日尚短,根基未穩,幾州态度不明,若此時貿然離京親征,必然再生亂象,這無疑是最壞的選擇。
見陛下心意已決,衆臣不再談及此事,禦史大夫韓如墨凜然道:“陛下,應明光既然叛變,先前淩北軍内賊一事必然是他所為,說不定與逆臣蘇景潇一丘之貉,必須要給撫遠軍衆将士以及天下百姓一個交代才是!”
應璟容的處境尴尬至極,一方面淩北軍威名赫赫,他的事情若爆發,對整個戰場都是一種打擊。不能不處理,可怎麼處理又是一個難題。應明光雖已叛變,但應璟容并未發現什麼問題,可對現在而言,他的存在已經成了無數人的眼中釘。
以謝何為首的一幹官員主張處死應璟容,以振士氣,而皇黨在朝中一切以陛下為首,陛下沒有決斷,他們也不會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