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這牢房裡還有一位王爺呢,小心人家還有什麼後招,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
“我怕死了!”那兩人肆意哄堂,“哎,話說回來,應明光到底怎麼死的?我聽說是這位平江王下的手,乖乖,應明光殺了我大楚多少士兵,看來這位王爺也還是有點實力。”
“事發當日,應明光就那麼直愣愣地站着,任由對方宰殺,毫無反抗意圖。當時好多士兵都親眼瞧見了,就跟丢了魂似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心底越毛乎。另一人強笑着道:“哪有那麼邪乎,我看就是應明光知道必敗了,所以弄這一出想讓人放過他弟弟!應家犯下如此滔天罪孽,便是誅九族都不為過!”
牆倒衆人推,兩人不斷貶低應家人,好似應家人都是隻知道吃空饷不幹事的廢柴。
江蘭弦眉頭緊皺,目光冷如冰霜,這等污言穢語惡心至極,他擡手彈去一道靈光,即便江蘭弦的力量在凡界限制頗多,但懲戒一二綽綽有餘。
然而靈光尚未及身,兩名獄卒身上的命運線卻已經斷絕,這是命不久矣之兆。
就在此時,一波人從通道走進來。為首之人身披墨色披風,遮的嚴嚴實實,但江蘭弦一眼便看出他是當今皇帝蘇景漠。身後一幹人腳步無聲,想來是他的親衛。
來者不善。
江蘭弦下意識站到應暄身旁。
“什——?!”
兩名獄卒終于反應過來,剛要驚呼,隻見蘇景漠微擡下巴,親衛迅速上前,捂嘴折臂,“咔嚓”一聲,兩人的頭顱輕飄飄垂了下去,随後被人悄無聲息地拖走。
這人真是和靈顔一派的心狠手辣,江蘭弦心道。
外頭的動靜戛然而止,直到門被打開,蘇景漠踏着雲履走進來,放下帽子,露出面容。
“平江王,别來無恙。”
應暄緩緩睜眼,雙眸古井無波:“罪臣身體不适,就不向陛下行禮了。”
蘇景漠溫和一笑,對此并不在意,包容了他的無禮:“都下去,朕要和平江王單獨聊聊。”
親衛迅速退下,應暄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罪臣與陛下貌似沒什麼可聊之事。”
“無妨,”蘇景漠道,“朕隻想與你說說話。應明光将軍的事朕已經聽子晉說了,璟容武藝出衆,着實厲害。”
應暄看着他繼續表演。
蘇景漠輕輕歎了口氣,傷心道:“王爺似乎對朕有很大的誤解,不妨趁此機會說出來,也好給朕一個解釋的機會。”
“你不怕我殺了你?”應暄站起來,削瘦的身軀仿佛蘊含了極大的力量,“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
蘇景漠輕笑,他沒有任何動作,然而應暄隻覺一股非常壓抑的力量籠罩住了他,整個人動彈不得。
江蘭弦下意識想要出手,還是按耐住了,這力量是蘇景漠給他的下馬威,并無殺傷力。
應暄嗤笑一聲,既無驚訝也無恐懼,仿佛早已料到這種異樣。
蘇景漠有些意外:“嗯?你難道不害怕嗎?”
“妖邪之法,有何可懼。”
“無知,”蘇景漠打斷他,目光似在看蝼蟻,“仙神之力,豈是你等凡人能大放厥詞?子晉想用他的軍功救你一命,你是不是也在等這回事?”
應暄仍然冷淡:“是生是死,是神是妖,有什麼意義?”
蘇景漠被他的态度激怒,冷冷道:“凡人之軀,永遠隻有短短數十年,朕能得到這種力量,朕才是真正擁有天運的人,你既覺得無意義,隻是你目光短淺。”
“不是國師給你的嗎?”應暄嘲諷道,“我兄長,葉将軍,天狼族,都是你們用這種手段害死的,還說不是妖邪?我看國師就是個妖邪頭子,我不信這種力量無法反制,你與他為伍,絕不會有好下場!”
應明光死前那一句話透出的信息太多,結合此前種種,應暄還有什麼不明白?
“為了皇位,你與國師早就勾結到了一起。出賣淩北軍,導緻我父母身死,又抓走兄長,用邪術控制他被天狼族驅使,讓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叛徒,将我和應家推入絕境。這不就是你們要的結果嗎?”
聽了他的話蘇景漠并沒有生氣:“你是在向朕所要真相嗎?”
應暄冷笑:“難不成我說的有錯?”
蘇景漠不緊不慢道:“朕乃先帝的親子。”
應暄一怔。
“你的話光說了朕與國師,可知先帝也參與其中?”蘇景漠猶嫌不夠,繼續道,“先帝早就不滿應家,可惜必須與你們虛與委蛇,天下人都在傳頌着他對發妻的深情,可誰知他早就與我母妃有情呢?”
應暄一字一頓道:“你、是、甯、妃、之、子。”
“我母妃當年弄死太子,逃走前留下線索将我的存在透露給了皇後。皇後察覺不對去質問先帝,他啞口無言。為防皇後将此事洩露給應家,于是她被先帝硬生生逼死了。這樣薄情寡義的人被世人贊頌深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必裝模作樣,”應暄已經無力再生氣了,“也許你沒有騙我,但你們的目的,不止如此吧。”
江蘭弦也認為蘇景漠沒有騙人,但看見應暄這副模樣,不由得歎了口氣。
“你這麼聰明,何必再問?”他對應暄道,即使知曉這人聽不見,但還是說了。
應暄一介凡人怎麼會是這些修者的對手,即使知道真相也隻能平添無力罷了。
“這也能猜到?”蘇景漠驚訝,“那你不妨再猜猜,我們是為了什麼?”
應暄不語,冷冷看他一眼,不再理會。
蘇景漠也覺得乏味,什麼問題都有了答案,那就沒意思了:“對此世而言,皇位或許真的很重要,但對已窺見世界廣闊之人,那就什麼都不是。朕确實不無辜,但念你死期将至,還是想為自己辯解。應家所有的災禍,先帝與朕隻占其一,剩下的,全因你而起。可能是你上輩子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人,讓仇人追到了今生。所以别去怨怼誰,要恨,便恨自己吧。”
“你什麼意思?”應暄輕聲道。
“國師的目的從來都是你,你那個身邊人沒說過嗎?”蘇景漠指江蘭弦,他看着應暄茫然的神情,真是憐惜了,“看來你們關系也不怎麼親密,你當真是孤家寡人了。因為你……身上吧,有國師想要的東西,他才會針對你。嘶,可惜你父母兄長了,是忠誠的人,卻落得這個下場,但願來生投身一個普通人家。”
直到蘇景漠離開半晌,應暄都維持着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得知先帝的所作所為,他感到憤怒,可當知曉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巨大的茫然瞬間将他淹沒。
他想起了曾經和江蘭弦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那些離奇詭異的過往為何獨獨會降臨在自己頭上?淮蔭時江蘭弦便說過他身上有什麼光。刹那間,往昔種種疑雲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我才是那個罪魁禍首,因為這種“特殊”
……
應暄已經無暇去思忖這些話的真僞,壓抑心底的負面情緒好像有了發洩的渠道,瞬間決堤。他雙手掩面,繼而發出一陣崩潰的笑聲,在空曠的牢獄中回蕩不熄。淚水從指縫流出,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萬念俱灰,再沒了生的意念,隻餘一腔絕望……
江蘭弦目睹此景,心中似被重錘猛擊,沉悶地說不出話,他伸手放在應暄頭頂虛虛輕撫,這一刻,他好像與應暄共情了。應暄躺倒在地,江蘭弦霎時間一震,連忙後退幾步,對自己的行為很不解,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抿了抿唇,靈識感受到留在神靈台的肉身的召喚,深深地看了應暄一眼,身影逐漸虛化,消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