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吏部。
百棂窗大開,暖陽灑進房中,桌面上随意擺着幾本卷宗,蠟油凝固在燭台上,呈現滴落的痕迹,一看便知主人昨夜燃了許久。
吏部尚書鄧大人坐在桌前一臉愁容,他将手上的卷宗朝一旁甩去,伸出兩指捏了捏眉頭。
自曲江宴那夜過後,他這幾日正頭疼女兒鄧夜思的事兒,且不說女兒被妖怪抓到秦樓的事有沒有傳出去,眼下更讓他發愁的則是鄧夜思懷了身孕!
而那奸夫不是旁人,正是鄧夜思不久前與他提過的舉子賈辭。鄧大人雙手捂着臉長歎一聲,強行壓下心中的怒氣。
他早就和女兒說過在今年新科進士中選一名看得順眼的,招為鄧家新婿,往後女婿平步青雲,女兒想要什麼不行?
可偏偏鄧夜思就是不明白他的苦心,非要與那賈辭雙宿雙飛,如今竟還懷了身孕,實在是丢人現眼,簡直是鄧家的恥辱!
鄧大人氣得渾身發抖,未注意到門外有人敲門,隻聽吏部侍郎方大人的聲音從外傳來。鄧大人急忙收起情緒,拍了拍袖子揚聲示意方大人進來。
木門被人推開,方大人一臉正色朝鄧大人作揖行禮,得到準許後坐在一旁,跟來的随從将一沓卷宗放到鄧大人桌上,後者并未細看,隻當是新來的案子。
方大人早已料到鄧大人這幾日定是心不在焉,幹脆上前翻開卷宗,示意鄧大人仔細瞧瞧——
狀元杜逾白,行蹤不明,自曲江宴後至今未歸。
“鄧大人,”方大人最後一步禀告,神情凝重,“杜狀元不知去處,屬下派人前往狀元下榻的金寶客棧尋了幾遍,卻也不見蹤影。聽客棧同層樓的四鄰稱杜狀元已有好幾日未歸。”
“朝中難得一名寒門狀元,這……這可如何是好?”方大人站在桌前唉聲歎氣。昨夜知道這個消息時,他險些連夜告知鄧大人。
“此事不可再拖,快禀報小殿下!”
鄧大人隻覺得心煩,不久前風平浪靜,他甚至以為自己能借着今年的東風高升,誰知一入冬,什麼倒黴事兒都落到他頭上,真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鄧大人急忙叮囑方大人一定要把這件事報給容安親王,至于為何不先報給大理寺,自然是因為大理寺卿宋大人就算接手此事,也會求着小殿下幫忙找人,不如直接一步到位,也省的中間轉手幾家而白白浪費了尋人的時間。
實在是令人頭疼!
鄧大人一口氣猛地從鼻子噴出,而後起身離開吏部。
今日一早,女兒鄧夜思又想趁他不注意,溜出府外找那個賈辭,惹得他下值後不敢在吏部逗留一刻鐘,火急火燎就回了府。
尚書府。
鄧夜思躺在床上一臉死意,眼睛睜着卻一動不動,隻有不時眨巴的眼皮顯示她還是個活人。
眼角淚痕未幹,鄧夜思聽到府内嘈雜的聲音,眼球忽然轉動,隻見她用右手輕撫腹部,平躺時那處已經略微鼓起,就是不知肚子裡未成形的孩兒還是不是活着的。
那是賈郎留給她的禮物,無論如何她都要護住這個孩子!鄧夜思心想,眼裡慢慢爬上恨意。
若非父親不願意給賈郎保舉,又逼着她嫁給新科進士,眼下她早就與賈郎一道迎接他們即将出世的孩子了……
“賈郎賈郎,你滿心滿眼都是那個賈郎!”
房門被人蓦地推開,鄧大人氣沖沖趕來,瞧見鄧夜思這般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面色猙獰,指着鄧夜思嘴巴顫抖,若不是鄧母攔着,他今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賈辭找出來撕碎!
“夫君,好好與孩子說話,莫要動氣。”鄧母在一旁勸說,卻也不管用。
鄧夜思不願開口,眼睛直直盯着房梁,淚水從眼角滑落。
罷了,父親一直以來都是這幅易怒的性子,下了值後不是吃酒就是打罵母親,家中有絲毫不順着他心意的事兒便會突然間跳起來喊打喊罵,她本以為夫妻便是如此,成婚也是這般,可在遇到賈郎後,她才明白何謂情,何謂愛,那是在家中感覺不到的東西。
賈郎讓她明白,愛是保護,才不是如父親所說因為愛她才會“逼”着她嫁人。
往日,賈郎冒死躲過夜巡的官兵隻為給她送一口吃食,那是父親絕對不會做的事開口,他隻會讓她少吃少食保持身段,好高嫁為他争取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