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蒼穹一抹幽藍。
雅琴站在屋内,手中攥着麻繩,揚手一抛,繩索繞過房梁。而後她踩上木凳,在将脖頸套入繩圈之前,最後望了一眼床上小滿的方向。随即,雅琴将頭頸套入,腳下一蹬,踢翻了木凳。
蕭懿安就站在屋外,拼了命地想要推開那扇門,可門扉卻似有千斤重,紋絲不動。她急得發狂,雙手狠狠拍打着門闆,然而雅琴根本聽不見。木凳翻倒後,雅琴的身體掙紮了片刻,直至氣息将絕之際,她才擡起眼。蕭懿安透過門縫望進去,對上的是一雙毫無生氣的眸子,仿若一潭枯寂的死水,再也漾不起任何漣漪。
“雅琴,不要——!”
蕭懿安猛地從床上坐起,手扶着額頭,大口喘着粗氣,周身已被冷汗浸透。
又夢見雅琴了……
夢境如此真實,仿佛她真真切切地站在屋外,親眼目睹了那一幕。
夜深人靜,窗外隻餘蟬鳴聲聲。
直到望向窗外清冷的月色,她才從恍惚的夢境中掙脫出來。一股深切的悲恸,自心底油然而生。
蕭懿安下意識地擡起手,指尖輕輕摩挲着右手腕上那隻镯子——這是雅琴生前所戴的那支西貝手镯。出殡那日,她從雅琴冰涼的手腕上,将它褪下,戴在了自己的腕間。
第二日清晨,蕭懿安早早起了身。
與其說是早起,不如說她徹夜未眠。自被噩夢驚醒,她輾轉反側,再無睡意,此刻正頂着兩個濃重的烏青眼圈,與蕭起說話。
“學射箭?”蕭起不解。
“不瞞你說,”蕭懿安聲音帶着一絲疲憊,“自那日唐峰死在我眼前,我心裡後怕的很,近來夜夜噩夢纏身……那支箭的模樣,至今在我腦中清晰無比。若當日不是你發的箭,換了旁人,是不是現在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她頓了頓,未将心底真正的緣由和盤托出。她習箭,當然不是怕死,而是怕連累了身邊的人。
她日後會成為皇後,若蕭起不殺她,她自當性命無虞,可旁人呢?這一次是雅琴為她送了性命,下一次呢?又會輪到誰?
兇險如影随形。如今她與趙允祯尚未至圖窮匕見之時,便已永遠失去了雅琴。待到日後終有一日,她必将與趙允祯正面為敵,那時明槍難躲,暗箭亦難防。她不願再做那砧闆上的魚肉,隻能一次次坐等他人來救。她想要變強,強到足以憑己身之力護佑身側之人,強到能揮戈反擊,讓敵人也付出應有的代價。
聞言,蕭起沉默了片刻,沉聲道:“有屬下在。在取屬下性命之前,無人能傷小姐分毫。”
蕭懿安道:“你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我身側。我總得……學會自保,不是麼?”
“為何不?”蕭起反問。
“什麼為何不?”蕭懿安未解其意。
“屬下會一直在小姐身邊。”蕭起的聲音笃定,如同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雖然你是暗衛,這樣說也沒錯……”
蕭起似在斟酌用詞,片刻後才道:“小姐,習射之道甚苦。比習舞更苦。”
“……”蕭懿安一時語塞。
有種被人看扁的感覺。
感情蕭起遲遲未應下,竟是擔憂她吃不得那份苦,半途而廢。轉念一想,他這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以前的她确實足夠擺爛,練舞練成什麼鬼樣子,衆人有目共睹。如今驟然對他說要練射箭,誰知是不是一時興起而已?
将自己的決心說出口是一件很難的事,而且未必能取信于人。蕭懿安道:“好罷,不因旁的理由,單論一個我想練。”
午後,漪蘭齋庭中立起了箭靶。
“嗖——”破空聲起,羽箭疾飛出去,顫巍巍地嵌在了老槐樹皲裂的樹皮縫隙裡。
第七箭,毫無懸念,又脫了靶。
“肩需沉,肘需平。小姐方才引弓,右手拇指扣得過緊。”蕭起抱着雙臂立于廊下陰影中,一身玄衣被日頭曬得泛出灰白的光暈。
蕭懿安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掌心火辣辣一片灼痛。
這把硬木長弓足有半人高,弓身盤踞着張牙舞爪的獸首紋飾。據說當年蕭從林在戰場上曾以此弓洞穿三重鐵甲,方才見蕭起演示,亦是舉重若輕,開弓如滿月,箭出即中靶心。可真落到自己手裡,不說射準,連拉滿都費勁。
她不求速成,隻盼着……好歹能上靶吧?
果然還是把射箭這事想得太簡單了嗎?
“萬事開頭難!”
如是為自己猛灌一碗雞湯,蕭懿安再次搭箭上弦。弓弦繃緊時發出咯吱聲,她後槽牙都咬酸了,雙臂竭力後引,眼看箭頭顫顫巍巍将要瞄向靶心,臂上卻一軟,那箭失了力道,斜斜地一頭栽進泥地裡,離靶子十萬八千裡遠。
“再來!”
蕭懿安咬緊牙關,不甘道。
“這犀牛皮纏手把是防手汗的,你細皮嫩肉的,磨破皮也抓不穩!”一個略帶戲谑的聲音傳來。
蕭懿安回頭,隻見趙陵搖着扇子,悠悠然步入漪蘭齋,身後跟着蕭有儀。
昨日才和趙陵起了争執,今日再見,蕭懿安不免有些尴尬,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蕭有儀走上前,抓起蕭懿安握弓的手,手因為握弓太久,已經被磨破皮。
“姐姐,突然想起練箭了?歇息片刻吧,這手都傷了……”
蕭懿安隻覺身後蕭起的目光如芒在背,生恐這親昵之舉再持續片刻,惡意度就上漲,立刻不動聲色地将手抽了回來:“無妨,不過活動筋骨,你怎麼來了?”
蕭有儀低頭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低聲道:“夫人叫我一道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