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沈昭丢下一句“抱歉”,就跑出去的背景,宋淮安僵在半空的手緩緩垂下。
安粲上前兩步剛想給他一巴掌,又記挂着沈昭,最終伸到半空的手終究沒落下,隻罵了句“蠢貨”,轉身就追了出去。
病房裡重歸寂靜,藥液順着輸液管無聲滴落無聲滴落,宋淮安覺得自己的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終于體會到了那天自己磕在桌子上,沈昭伸手去扶卻被他甩開的心情了,那種無措的,彷徨的心情,一如此刻,似乎呼吸都變得局促。
是在卧室握住她的手掌把她吓到了嗎?剛才想去擁抱沈昭完全出于本能,或許真的太過冒昧,可是他明明日日告誡自己要遠離,為啥還是控制不住地靠近?
那晚月下,她坐高台,伸手撫摸安粲的發頂,他隻是在陰影中旁觀,某一瞬,卻感覺那片月光也降臨到他身側,他似乎也經她點化,離形去知,此身逍遙了。或許從那一刻,他便甘心成為她的目下塵。
思及此,他又有些戚戚了。沈昭會讨厭自己嗎?江景暄的靠近,她會接受嗎?江景暄的擁抱,她會逃離嗎?他不願放手,更不敢放任,沈昭為江景暄流下的眼淚,早已将他的胸口炙烤,腐爛結痂,隻餘下了經年難愈的傷疤,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固執地守着這份煎熬。他被沈昭的疏離吸引,卻又想獨嘗她每一顆晶瑩的淚水。
一點的鐘聲已經敲響,走廊傳來或近或遠的腳步聲,宋淮安下意識挺直了脊梁,待聲音遠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沈昭還會回來嗎?他隻能等待,漫長的,無緒的,惴惴的,等待。就像這瓶點滴,明知終有盡時,卻又猜不透何時才是那最後一滴。
那就等待吧,望着窗外的婆娑樹影,宋淮安突然明了。或許她早就已經離去,或許下一秒就會出現,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為他垂眸。
沈昭并沒有走遠,她隻是胸口有些發悶,想去花園透口氣。
坐在長椅上,遠處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在踢毽子,花壇裡貓兒在曬日光浴,她狂跳不已的心髒終于平緩了下去。
隻是一個擁抱,一個簡單的擁抱,自己慌亂地逃離實在太過異樣。她隻是在害怕,害怕自己連一個正常的,健康的,全然出于感謝的,朋友間的擁抱都無法接受,于是唯有逃避,完全出于本能的逃避。
“終于找到你了。”安粲氣喘籲籲地跑來,也在她旁邊坐下。
還是不行嗎?她問。望着安粲盛滿關切的眼睛,沈昭發覺自己已然失聲。這個問題太過複雜也太過沉重,墜得她喉嚨發痛。背後的原因早已被她刻意遺忘,可又總會七零八落地在夢中閃現。
微小的肢體接觸隻會緊張,大面積的不行。
說完,沈昭突然感覺自己的軀體向虛空墜去,靈魂漂浮在半空,聽到自己的聲音帶上哭腔,滿是委屈,像裹着昨夜的潮氣,繼續自顧自往下說着。
安粲,我不是矯情的,我也以為我會像電影或者書籍裡的那些女生一樣,破繭成蝶,獲得新生。可是不行,我的本能說,好像不行,我沒能成長成全然不在意這些的,勇敢的大人。
“當年……”
話說到一半安粲就閉口不言,當年之事是橫亘在她和沈昭心口的傷疤。小時候她倆每天上蹿下跳,翻牆逃課,打架上樹,媽媽是辦公室的常客,叫家長是家常便飯。誰知高中自己隻是因為骨折請假在外地姥姥家待了三個月,回來沈昭就變成了如今内向的模樣,好像時時藏着心事,連她總也猜不透她所想。
“不過面對宋淮安,我好像沒有原來那麼焦慮了……”
風聲裹挾着尾音飄遠,連沈昭自己也說不清這句話是真是假。
“走吧,”頓了頓,長歎一聲,她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宋淮安也快輸完液了,該回自習室學習了。”
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宋淮安正盯着輸液管裡勻速下落的藥水發呆,似乎沒料到她們能這麼快回來,或者說,他沒有料到她們會回來,倉皇擡頭,掩不住的慌亂,語無倫次,“你,你們回來了。”
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聽到沈昭剛才說他是特殊的那句話,安粲對他這個人更加不滿,總覺得下一刻他就會變成大尾巴狐狸。聽到他的話也不答,隻是翻了個白眼。
宋淮安對此習以為常,隻殷切的目光追随者從剛才就一直默默不語的沈昭,緊張地拽着病床的被子,怕下一秒沈昭就會讓他滾蛋再也别出現在她的面前。不過他不會走的,他已經想清楚,心永遠不會受理智的控制,他已經認定沈昭是自己的摯友,斷不會平白斷交。沈昭心軟,自己多往上湊,她一定會再留自己在身邊。
想象中的冷淡或者憤怒都沒有,沈昭隻是坐到病床邊,将他剛才沒吃完的半個橙子遞給他,問道:“宋老師,你輸完了去自習室還是回家,我開車來的,送你。”
宋淮安的眼睛一寸寸亮起來,猛地擡頭,受寵若驚地将飯盒接過來,似乎自己的心髒也變成了一顆橙子,被狠狠捏住,爆炸出的确實清甜悠遠的汁水。
安粲在一旁繼續啃着排骨,看得直跺腳。宋淮安,給點陽光就燦爛,給塊骨頭就往上撲,搖尾乞憐的小狗,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