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柳輕顔沒什麼大礙。
壞消息是她好像快累暈了。
柳輕顔一身沉甸甸的貴妃服制，手臂擺動，輕輕下腰，腳下步伐多變，如蜻蜓點水，又如蝴蝶翩翩。
裙擺飛揚之間，姜靈看到柳輕顔面頰累的绯紅，沁出點點汗珠，落在殿中央的毯子上。
看這樣子，是跳了多久了？
後面伴奏的宮女太監，也個個眼神呆滞，手機械地運動。
寝殿上的皇帝，撐着額頭，面帶倦意。
姜靈不敢輕舉妄動，在殿外悄悄觀察情況。
又過去良久，絲竹之聲終于停了，姜靈聽到皇帝的聲音傳出來：“貴妃可累了？”
“陛下……”
“累了就回去歇息吧，朕近日身體不适，就不留貴妃了。”
姜靈聽到動靜，又靠近側窗。
隻見柳輕顔跪伏在殿中央，微微喘着氣，活像剛跑了個馬拉松。
皇帝又補充道：“雖然朕病了，但思念愛妃之心不減，還是按照慣例，你每天過來伴駕。”
柳輕顔的身體僵硬了一瞬：“是，陛下。”
柳輕顔腳步虛浮地走出皇帝的寝殿。
她前後簇擁着不少宮人，姜靈不便靠近，見她暫時沒事，也就放下心來，回了公主府。
不多時，群聊中來自柳輕顔的消息跳出來。
【蓬萊仙果】：我沒事，就不知道那狗皇帝發什麼病，要我跳了五六個時辰的舞。
【天靈靈】：我知道，我找借口去皇帝寝宮看到了。
【蓬萊仙果】：你去了？……他還讓我之後日日伴駕，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姜靈一時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隻得安慰柳輕顔。
【天靈靈】：或許是……皇帝寵妃子的情趣吧。
【蓬萊仙果】：罷了，跳舞就跳舞吧，不是侍寝就行。
【天靈靈】：我給你的迷藥方子不一定要下在飲食中，若情況緊急，灑在空氣中也是可以的。
【蓬萊仙果】：知道了，謝謝你姜靈，好累，我先睡了。
【天靈靈】：好好休息吧。
第二日早早的，長甯公主便把将姜靈叫過去，将信交給了她。
姜靈領命出宮。
這次信中所寫大膽了些，邀李念初明日去山上踏青。
姜靈熟門熟路地來到李府大門，剛要上前叩門，卻被一股力量一把帶到了旁邊的小巷中。
男子的溫暖的氣息包裹住了她，霎時間動彈不得。
姜靈的嘴被捂住，掙紮了兩下剛要肘擊。
“别動，是我。”
“翟不凡？”
小巷中昏暗，身後人松了桎梏，姜靈才得以看清面容。
廣信王的身量不低，陰影籠罩着姜靈，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你做什麼？”姜靈不解。
翟不凡眼下隐約有些烏青，一雙眼卻很明亮：“訊鏡，給我。”
姜靈将訊鏡給他，隻見翟不凡取出個小袋子，裡面有些許小工具。
他拿到訊鏡後就退至一旁一陣擺弄。
姜靈好奇地探過頭去：“你這是……”
不多時，翟不凡将訊鏡交給姜靈：“好了，你貼身收好，以後有消息會以最小的頻率提醒你，還添了些别的小功能，你先用着，還有什麼提議再跟我說。”
“啊，這麼快，一夜你就做出來了？”姜靈将訊鏡正反翻動，“好厲害。”
翟不凡淡淡道：“嗯，小事。”
這下聯系起來更方便了，姜靈踮起腳拍了拍翟不凡的肩膀：“謝了，回頭記得給柳輕顔那邊也升級一下。”
姜靈把訊鏡貼身收好：“那我先走了。”
翟不凡在小巷中看着姜靈叩開了李府的門，笑盈盈地走了進去。
他摸了下肩膀，也出了小巷。
剛出巷子，他就感受到了來自心口處的輕微震動。
訊鏡新來了消息。
【天靈靈】：下次不必連夜趕制，陰陽琴幻境中不比外面，得養好精力應對突發情況。
【天靈靈】：辛苦了。
翟不凡手指在訊鏡上緩緩滑動，最後還是隻回了一個字。
【摘星辰】：嗯。
*
将今日的信件交給李念初後，李念初照例回了一封信，應下了長甯公主的邀約。
接下來一連幾日，長甯公主與李念初屢屢見面，姜靈作為長甯公主身邊會武功的信任之人，充當了愛情保安的角色。
他們每次出門相見姜靈都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聽到一些隻言片語。
姜靈這才得知，長甯公主得皇帝寵愛，想讓她自己擇驸馬，她一直沒有看上的佳婿，便是一拖好多年，今年她已是二十七歲，而李念初此時是二十五歲，比長甯公主還要小上兩歲。
兩人泛舟湖上時，姜靈在船頭劃船。
臨近過年，湖上飄雪，遠處盡是灰蒙蒙的雪霧，根本看不清什麼景色，可船艙内的兩人似乎眼中隻有彼此。
長甯輕聲咳嗽，道：“李郎，我比你還要長上兩歲，你……不介意麼？”
李念初聲線清越：“介意什麼？”
“我……”
“那我喚長甯一聲姐姐？”
“你……”
“我什麼？你什麼？姐姐？”
姜靈忍不住用餘光瞥向船艙，呵，男人。
随着船艙的簾子被李念初挑落，姜靈再聽不到裡頭的聲音。
愛情保安劃船劃累了，坐在船頭水群。
【天靈靈】：輕顔，今天在皇帝那兒還好嗎？
【蓬萊仙果】：還好，這老皇帝應該不行，這一連幾天，我過去不是讓我跳舞就是彈琴下棋，沒有要碰我的意思。
【天靈靈】：皇帝看上去不老，這就不行了？
【蓬萊仙果】：正合我意，剛好我跟他攬下了除夕夜宴的籌備權，沒幾天就是除夕了，到時候海晏京的貴人都會來，黑水腐骨湯就是我給他們加的一道菜。
【天靈靈】：那他們可真是有福了……
【蓬萊仙果】：也就取個名字，配料肯定是要換換的，你那邊怎麼樣了？
姜靈略顯無奈的看了眼淅淅索索的船艙。
【天靈靈】：:)聊得火熱，應該好事将近了。
【蓬萊仙果】：:)是什麼意思？
【天靈靈】：哦這個，你看像不像一個笑臉？符号可以組合成一種叫顔文字的東西。
【蓬萊仙果】：懂了，最近狗皇帝還老讓我講一些以前的事情，你說我哪裡知道，隻能瞎編，好在他腦子也不清醒，糊弄一下就過去了，沒發現異常:)
【天靈靈】：總之你小心為上，迷藥随身帶着。
【蓬萊仙果】：狗皇帝讓我去陪他下棋了。
【天靈靈】：嗯，去吧。
【蓬萊仙果】：:(
姜靈坐在船頭，忍不住笑了。
别的不說，進入幻境後，至少從訊鏡中看，柳輕顔的狀态恢複了不少，嬌縱和仇恨久了都會産生心理問題，聊天久了姜靈早将她當成了普通的小姐妹。
此事解決之後，隻希望她越來越好。
夜幕降臨之前，長甯咳嗽着掀簾而出。
“秦良，靠岸吧。”
“是，殿下。”
長甯與李念初的手牽在一起，她眼中的溫柔愛意快要溢出來：“秦良，一會兒陪我去一趟父皇那裡。”
姜靈點頭稱好。
李念初支着頭望向雪落湖心，不知在想些什麼。
上次隻在窗外匆匆一瞥，這回是姜靈第一次踏入皇帝的寝殿，寝殿内飾奢華，牆壁與天花闆上，金箔與彩繪交織，描繪着龍騰九天的圖案，香爐中熏香袅袅，聞之心曠神怡。
殿内上座，皇帝正與身為萬貴妃的柳輕顔下着棋。
柳輕顔裝作無事地撚着棋子，視線掃過姜靈和長甯公主。
“父皇。”長甯公主行了個大禮，姜靈跟着長甯跪伏在地上，暗戳戳地觀察情況。
或許是保養得當，皇帝年紀看上去完全不像有長甯這樣一個女兒的樣子。
他目光仍盯着棋局，口中道：“起來吧，什麼事？”
“父皇，兒臣有了心悅之人，想要嫁給他。”長甯站起來，姜靈也跟着站起來。
殿内陷入了安靜，唯有皇帝手上棋子敲擊在棋盤上的哒哒聲。
良久，皇帝說道：“是哪家公子？”
“李念初李大人。”
皇帝落下一子：“可以，除夕夜宴上，為你二人賜婚。”
長甯沒料到父皇就這麼爽快地答應了，又跪下謝恩。
姜靈沉默着再度跪下。
皇帝皺着眉看向棋盤：“朕輸了。”
柳輕顔笑吟吟道：“臣妾僥幸罷了。”
皇帝揉了揉太陽穴，揮了下衣袖：“朕乏了，你們都下去吧。”
姜靈跟着長甯再次行禮，柳輕顔也行了一禮，三人一同退了出去。
三人走後，皇帝遣散了宮女太監，倒在卧榻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出了寝殿，柳輕顔維持人設，皮笑肉不笑地對長甯公主道：“恭喜公主啊，覓得如意郎君。”
長甯公主根本不想理會，急匆匆地走了。
姜靈和柳輕顔點了點心口處的訊鏡，擺了個口型，告訴她回頭聯系。
長甯公主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回公主府，小喘着氣，呼出的白汽如同雲煙散在宮中小道上。
她一身狐絨，環佩叮當，興奮地聲音都在顫抖：“竟然這麼順利。”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彎彎，完全是一個陷入戀愛的少女，而不是久居上位的公主。
姜靈提醒道：“殿下，莫要跑太快，小心咳疾發作。”
長甯回頭，臉上病氣好像都去了大半，說不出的明媚：“秦良，我好高興啊，我在宮中活了這麼多年，從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得快些告訴李郎這個好消息。”
姜靈：“今日已晚，宮門下鑰，不如明日再和李大人說？”
長甯想了想：“也對，這樣，我晚上寫封信，你明日幫我交給李郎。”
姜靈疑惑：“殿下何不自己與李大人說？”
“明日我去欽天監一趟，看看日子，争取早點定下來。”長甯笑着說。
當天晚上，長甯公主屋内燈火通明，時不時還傳出小聲的笑聲。
次日，姜靈帶着信件再次拜訪李府，卻得到了管家的“李大人不在府上”的消息。
“不在府上？李大人去哪兒了？”
“不知，姑娘要等等嗎？”
左右無事，不拿到李念初的回信姜靈回去也無法複命，她便坐在了會客廳，等李念初回來。
太陽從高懸的天際緩緩滑落，穿過雕花的窗棂，日頭西斜，李念初終于回到了李府。
他的步伐有些沉重，雙目疲憊泛紅。
“李大人。”姜靈道。
李念初在看到姜靈的一刹，瞬間收了情緒：“秦良姑娘。”
他像是又恢複了平日裡玉人般地模樣：“秦良姑娘久等了，可是長甯有什麼事？”
“公主有封信要我交給李大人。”姜靈不經意地問道，“李大人這是怎麼了？是否身體不适？”
李念初接過信件，打開看了看。
他臉上泛上一絲微笑：“多謝姑娘關心，不過是白日裡去西市為長甯挑了件禮物，可能是受寒了。”
他提筆簡單寫了幾句回信，再取出一根白玉簪花交給姜靈，說是給公主挑的。
那根簪子确實不是俗物，清雅别緻。
時間已晚，再不回去怕是來不及複命，姜靈不再寒暄，收了準備回宮交差。
快出門的時候，姜靈回頭看向李念初。
李念初的背影被夕陽勾勒，白玉般的手指捏着長甯徹夜寫給他的信件，雙肩微微下沉，像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情緒。
不對勁。
和長甯的狀态大相徑庭。
出了李府，姜靈找了個無人的地方給翟不凡發私信。
【天靈靈】：你能查查李念初今天白天去哪兒了嗎？
訊鏡震動。
【摘星辰】：好。
晚些時候，翟不凡給了回應。
【摘星辰】：他去了郊外。
郊外？
姜靈終于找到了線索。
【天靈靈】：我覺得這就是關鍵，你之後能找人跟着他嗎？
【摘星辰】：已經跟着了。
【天靈靈】：不愧是你，心有靈犀。
翟不凡此刻正一身黑衣坐在李府的屋脊上，今夜月色明朗，映照在訊鏡中的消息上，在夢魇裡自己動手穩妥些，在哪裡一樣都是修煉。
【摘星辰】：嗯:)
【天靈靈】：……
原來他有看群裡的消息。
【天靈靈】：:）
除夕夜宴将近，宮中忙碌起來，即便是長甯公主的心腹，姜靈也不可避免地被瑣事纏繞。
忙起來很快就到了除夕夜宴當晚。
燈火通明，金碧輝煌，宮城裡很很冷，大殿内卻很暖。
殿内金龍盤柱，寶座高懸，皇帝和萬貴妃端坐其上，兩旁是皇親國戚和高官顯貴，殿内擺滿了長桌，桌上玉盤珍羞，每上一道菜，便有宮女介紹菜名及含義。皆是些吉利的寓意。
酒過半巡，皇帝身邊的太監，宣讀了賜婚長甯公主和李念初的聖旨。
長甯攜李念初謝恩，周遭恭賀之聲連連。
“為長甯賜酒。”皇帝将手上的一壺酒交給太監，太監彎腰接過。
一杯酒呈上，長甯滿面紅光：“謝父皇賜酒。”
萬衆矚目之際，柳輕顔那道黑水腐骨湯終于登場。
侍女魚貫而入，上這道黑漆漆的菜。
台上侍女介紹道，這是萬貴妃的家鄉菜，由墨魚制成，雖名字不好聽，但來源是一位為國犧牲的将軍最愛的菜雲雲。
姜靈在一衆侍女間，觀察着衆人的反應。
席位間有人皺眉，有人品嘗，有人誇贊。
翟不凡用湯勺攪着墨魚湯，視線投向了上首。
姜靈順着視線看去，唯一反應很大的，竟然是皇帝。
皇帝盯着黑水腐骨湯，站了起來，目光驚疑不定地看着柳輕顔。
柳輕顔也看着他。
與此同時，長甯公主嘴邊的酒還未入口，就被護體紅光打翻，鎏金的酒杯落在地上滾了幾圈，酒撒在地上滋滋作響。
有毒。
不是吧？這麼玩？
一時間，殿内一些膽小的貴女驚呼。
“有人要謀害公主！”
“有刺客！”
獻酒的太監吓得跪在地上，連聲道：“這這這，這酒是陛下前些日子親手釀制的啊。”
姜靈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這npc少說一句話會死嗎？
長甯身上的紅光凝聚成長蛇的形狀，一路蜿蜒到皇帝眼前，吐着信子。
冊子中記載，皇帝非常溺愛長甯公主，是絕對不會下毒殺自己親生女兒的，那十有八九，這皇帝竟是黑耀。
皇帝将茶盞摔在那個太監頭上：“胡說什麼？朕看這酒就是你下的毒，來人，給朕拖下去。”
太監大喊着冤枉被拖了下去。
可是長甯公主的蛇狀紅光卻更挨近了皇帝幾分，張大了蛇口，獠牙盡顯。
除了他們四人，其他所有人都受長甯公主的潛意識操縱，所以那并不是太監想說的，而是她的潛意識在懷疑這個皇帝。
她根本不認可太監下毒這個解釋。
姜靈小跑至長甯身邊，低聲道：“殿下，是否有懷疑的對象，比如得罪了哪位貴人？”
姜靈試圖引導長甯自己思考。
她想了想，卻堅定地搖搖頭：“除了萬貴妃，可我與萬貴妃并沒有你死我活的死仇。”
姜靈：……
長甯眼神猶疑：“難道真的是父皇，不應該啊……”
紅光刺入皇帝的脖子，他的臉色瞬間變差，像是在被吸食生命。
柳輕顔咬咬牙站了出來。
“陛下，都是臣妾的錯。”
此刻皇帝被紅光咬住，已不能發聲。
柳輕顔看得見紅光，從衣襟中取出一個紙折的藥包：“是臣妾的藥。”
紅光蛇瞬間放過了皇帝，轉而沖向柳輕顔。
長甯不可置信：“萬貴妃，你為何置我于死地？”
這她也不信，殺了自己對萬貴妃百害無一利，欺壓欺壓也就罷了。
可姜靈一眼便猜出來，柳輕顔手中的藥包是什麼。
那是自己教她制的迷情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