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沅沅怔愣地回過頭,看到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已經幹涸許久的眼底又有熱淚湧上來。
自從那天暈倒醒來後,她就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了,心緒有起伏才會有淚,而她已經心如死灰。
子桑硯清說陸子滕受傷太重,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
而她最欽佩敬愛的師父,也被水靈帶走,生死未蔔,兇多吉少。
此刻聽到晏如的聲音,陶沅沅積壓了多日的委屈恐懼瞬間決堤,撲到她懷裡,恸哭出聲。
“師父!吓死我了,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
晏如輕輕摸摸她的頭頂,“不哭了,師父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陶沅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住地打嗝,晏如輕撫她後背想幫她緩解稍許。
“師父,陸子滕他,為了救我,被水靈重傷。子桑師叔說他心脈俱碎,五髒六腑也都重傷,再也好不起來了。怎麼辦,師父,你能不能救救他?能不能幫我救救他?”
晏涼州走到榻邊摸了摸陸子滕的脈象,沖晏如搖了搖頭。
晏如見到一向活潑伶俐的徒兒如今這般哀痛狼狽,愧疚襲來,饒是堅強如她,也難免心酸哽咽,“抱歉……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對不起……”
聽到她道歉,陶沅沅大抵也明白了什麼。
她抓着晏如衣料的雙手松開,慢慢滑落下去,覺得頭重腳輕,眼前仿佛有無數重黑影一層層壓過來。
強撐搖搖欲墜的身子,陶沅沅哽咽着問晏涼州,“還有多久?陸子滕他……還有多少時日能活?”
晏涼州看向晏如,得了晏如的眼神肯定後,才如實說出口,“他心脈已毀,耽誤了太久,已經無力回天了。慢則半月,快的話也就這幾日了。”
陶沅沅閉了眼睛,緊咬着下唇,重重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然後對着晏如跪下,從懷中掏出坎水珠給她,“師父,多謝您這一路的教導和保護。往後的路,徒兒恐怕沒辦法繼續陪你走下去了。明日一早,我便動身帶陸子滕回江州。陸伯伯本就因為我,要白發人送黑發人,我不能,不能讓他們父子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他因我而死,我理應為他留在江州守孝三年。”
晏如扶起她,接了神珠,擡手用指腹抹去她面頰上的淚水,一遍遍地道歉,“你去吧。沅沅,對不起,都怪師父,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們。”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亦染上哭腔。
是她輕敵,遭人暗算都不知,才會栽在水靈這樣修為低微的小妖的手裡。
她想過路上會遇到兇惡妖怪,想過會有不敵的時候,可為何偏偏是輸給一個連妖印都隐不去的小妖?為何偏偏死的是一個無辜的人?
陶沅沅搖搖頭,“不怪你師父。真的不怪你,要怪就怪妖物狡詐陰險,暗箭傷人。也怪我學藝不精還要逞能……不提也罷,師父你也剛從妖物手中脫險,快去梳洗一下好好休息吧,我想和陸子滕單獨待會兒。”
晏如三人退出去,房裡隻剩下陶沅沅和昏睡着的陸子滕。
陶沅沅守着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團紅繩,繩上穿着之前陸子滕想要送給她的小狗哨子。
“陸子滕,抱歉。”
“那天我不該說你是膽小鬼的。你連死都不怕,不要命也要保護我,這樣的你,怎麼會是膽小鬼呢?”
“明日我就要帶你回江州了,等到家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隻是從前總覺得我是女孩子,要矜持些,陳情表白這種事應該等你先主動來說才對。可如今看來,誰先開口又有什麼所謂呢?”
以前她覺得人的一生漫長,她有大把的時光來等陸子滕先邁出這一步。
可未曾想到今歲的冬日這樣短,短到他們沒有來日方長。
她牽起他的左手,與他十指相扣,臉頰依戀地摩挲着他的手背,有滾燙的淚簌簌落下,大顆大顆滴到陸子滕的皮膚上。
“你送的小狗哨子我收下了,你的心意,我已知曉。”
陶沅沅就這樣伏在他身側,自言自語說了好多話,直到深夜才枕着淚水沉沉睡去。
陸子滕感受到手背上陶沅沅淚水的餘溫,眉頭動了動,想要睜開眼看看她,眼皮卻似有千斤重,怎麼都睜不開。
屋外狂風大作,有團黑氣盤旋許久,潛入了陸子滕的屋子。
白茫茫的識海裡,這團黑氣憑空出現,陸子滕認出他是在豐谷城被晏如驅逐的黑風。
“你怎會出現在此?”
黑風陰恻恻的笑着,“方才那小姑娘對你說的話真是感人至深,連我都快潸然淚下了。”
陸子滕對他的虛情假意不買賬,冷冷道,“你一個惡妖,哪來的淚?說!你到小爺的夢境裡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黑風:“陸小郎君,你重傷不治,命不久矣,我來此是想跟你做個交易。”
“沅沅最恨你們這些妖怪,我又怎會與你這妖物為伍?你走吧。”
黑風萦繞盤旋在他身邊,耐心十足的蠱惑,“你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陶姑娘呢?她自小就立志要成為捉妖師,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門路,你忍心看着她因為你前功盡棄嗎?你忍心看着她離開自己的師父,放棄自己的理想,在你死後枯守江州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