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人流之中,兩人戴着一黑一白兩副面具,如同戲本裡描畫的黑白無常。黑無常腳步輕緩,跟在白無常身後,圍觀這場奇怪盛事。
隻是他們身形差了一個頭,導緻氣場上失了點壓迫感。
人群之中,破相者或抱手而立,或持刀逡巡。相較之下,覆面者,除了黑白無常,還有牛郎織女、牛頭馬面、鐘馗竈神等,或神或鬼,或人或獸,老少妍陋,無一相似者。[1]
人流逐漸彙聚,圍成一個小圈。可惜,熱鬧有餘,人氣不足。
“辦喜事不是都要看吉時嗎,怎的大清早就開始忙活?”沈珣往前鑽去,踮起腳尖,朝人群中心張望。
林衍背着手站在她身後。他身形颀長,即便戴着白臉面具,也掩蓋不住那一身清冷肅然氣質。
“如你所見,這裡是一座活死城,不出聲的是真啞巴,戴面具的是假聾子,兩方界限分明,不動手便算太平,有何喜事可議?”
氣氛确實如此。
雖然門楣之上紅綢垂飾,彩燈高懸,而内裡卻透出哀樂,哀戚婉轉,令人聞之生寒。
林衍态度緩和了幾分,隻聽憑語氣,沈珣都能察覺到他眉目間的厲色忽然化開。
“不過,像此番景象,确實許久不曾出現了,上一次新舊城主交替,也不過如此。”
沈珣:“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快忘了,差不多有七八年了吧,數千徒衆藏于陰溝中相毆,死傷逾半數,連小通渠流出去的水都被染成紅色,惡臭熏天,甚至飄到了上層街市。”
“?”沈珣徹底回過神來。
說到七八年前,她依稀記得上京城确實有過一段時日,城中盛傳有惡鬼白日殺人,鬧得人心惶惶,之後長達半年的時間,她都被祖父關在家中不許出門。
不過林衍那時亦尚小,怎會知道如此清楚,難道他也參與了?
她中不安:“風平浪靜是最好,此番若屬怪異,怕是會有麻煩找上來。”
許久未得到回答,她仰起臉往後看了看。
白色面具上唯一露出的那雙眼忽然與她對視上,而面具之下的那張臉似乎凝了隐隐笑意。
“确實怪異,你猜這是因為你,還是因為我?”
狹窄的街道上白日也如同晝夜,華燈倒懸之下,四下人影憧憧,撥動光影從黑白面具上流動閃爍。
然而面容已被全然覆蓋住,除了那一點試探和拉鋸,互相之間什麼也看不透。
沈珣眸色漸漸黯淡,她隻想快些出去,并無興趣摻和這趟渾水,偏過頭去,聲音冷淡。
“大人說笑了,我一文弱書生,素來與人為善,不曾識得旁的什麼人,何至于讓他們勞此大架。”
他們并非一路人,就算她想問什麼,想必林衍也不會告知于她,既如此,那幹脆像他所說,戴上面具裝聾作啞為好,勿好奇,勿多言。
然而林衍卻不言語,隻是沉默地看着她。
沈珣被他看得背上生寒,忍不住去拉了拉他的衣袖。
“喂,你怎麼了,魇着了?”
恰在這時,那喜慶府邸朱門打開,鑼鼓聲聲,迎着衆賓。
竟是一座戲樓。
沈珣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她心下不安,卻隻能将為數不多的一點信念寄存在身邊人身上,緊緊拉着他的衣袖。
寬廣得不亞于前門大街的醉仙居,堂下擺了上百席,席邊茶水點心一應俱全。期間除了桌椅拉動和杯盞碰撞的聲音外,竟無一人語。
此間氣氛,充斥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沈珣歪過身低聲跟身邊的人說:“我曾見過市井哄騙上年紀婦人老者的招數,也像這般周全。”
那呆闆的面具更顯得她整個人越發木讷。
“……”
林衍依舊不語,負手而立。
勾欄未出,一老者先行開呵。[2]
“這是……”
未待疑問出口,忽覺腰背一熱,一隻大手在背後推了她一把,耳邊傳來一把熟悉冷淡的聲音。
“既猶豫,那便看完這出戲再走。”
沈珣往前一個趔趄,被兩人扶住胳膊往戲台上而去。
她隔着沉默看客,望向罪魁禍首。
他依舊戴着那副白色面具,負手而立。
“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麼?”
沈珣孑然垂手,由伶人帶着穿梭着各種光影與場景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