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
開呵:“春月帝王上敬于天,纔轉眼雲雨傾覆,見雨潦浸貫上京。小通渠迢迢向幽冥,亡命人忒看波瀾詭。”
仿拟到極其真切的雷電暴雨聲充斥耳内,房屋坍塌,小兒哭啼。
她置身其中,竟不知何時也渾身濕透。
“春三月,聖人率領百官為早旱求雨,不料端午之後大雨如注,晝夜難止,這樣下去,民心生疑,就該說是聖人無德了。可聖人又怎會有錯,恰在此時,小通渠一案将百姓驚惶盡數引去。”
“如此,小通渠命案必定會上達天聽,此乃天機。”
【二幕】
開呵:“去歲徽州大雨,海上風浪恁個休停,怕不是翻湧到上京?且看主司之人如何翻覆,空無着落。”
場景驟然變換,伶人驅使船隻,片刻之後船毀杆折。腳下布墊化作泥潭,她也深陷其中,被污垢糊了滿身。
何至于要如此真實?沈珣無奈歎氣。
“大雨浸灌,京中河道都在開閘放水,小通渠乃護城河下遊支流,非人力所緻,萬不可能在暴雨退去後仍淤積堵塞,否則主事之人便有妨礙京畿重地之嫌,這是殺頭大罪。河道,船隻……是工部,有人想拉工部下水?”
“工部行事,都要看一個錢字,船毀杆折,如此一來,治理失察乃至河道貪渎雲雲,不過一場海上風浪便可抹平,可如今風浪不止,是有人不想讓它平。”
“地下城連接小通渠,想暗中控制修改排水内渠,輕而易舉,此乃地利。”
【三幕】
開呵:“诏獄寒,三百九十一人盡索官身,供狀畫押各自去了,與鬼差對證,曰死人無真賬,活人強作僞。”
“樂起——”樂師吹響唢呐,十數個紅衣伶人上場。
沈珣被扶着雙手,下一刻一張紅色蓋頭傾落,遮住眼前景緻。
婚儀……新人是何人?未待思緒明了,她便被擺弄着安坐榻上。
那人繼續唱詞:“潘府婚宴,賓客畢至,開迎——”
潘府,潘如亥?沈珣一驚,剛想掀開蓋頭,蓋頭之下堪堪露出一截剛勁有力的白皙腕骨,緊接着一道白绫纏于頸上。
莫非紅事變白事?
即使看不到,她也能察覺到眼前正站着一人,在等自己繼續開口。
“工部不想坐以待斃,而近來京中卻有一件大事足以掩蓋其罪責——藩王劉濂錫一案,無賬本,河道貪渎銀錢歸入其中,便是死賬。死人帳,最好消,可案中三百九十一盡數伏法,或死或囚或流放,已獲明旨……”
沈珣忽然驚覺。
“不,還有一人,沈家小姐,沈珣,案中唯一一個順利脫身之人。夜宴圖一事,畫師連坐,本就牽強附會,隻怕早有人為此籌謀,隻待日後東窗事發,好将禍水往藩王案件上引,可一個孤女自然擔不下這天大罪責。”
“去年潘家女嫁了工部侍郎之子,婚儀排場城中至今仍熱議不止,工部不幹淨,隻怕潘家也不幹淨,他們意圖讓潘如亥強娶沈珣,屆時再以亡故潘家婦身份僞造假賬本,如此一來,後宅事就變成了朝堂事。”
“大人,沈闌有危險。”她猛然扯下蓋頭,未先念及自己的安危,而率先想到了祖父。
不料卻發現自己并未站在戲台上,而台上一盛裝正旦捏着嗓子唱詞:“幾尺之身,曾能敵世人口誅筆讨,微薄命數,逃不掉鬼魅勾魂索命……”
俨然已是另外一出,仿佛剛才隻是她神思出竅,變作蝴蝶幻夢一場。
“這是怎麼回事?”她渾身冰涼,急于向林衍求證,“我不是在台上嗎?”
“僅憑寥寥數語,你如何能看出這些?”林衍不予理會她的疑問,對剛才所言饒有興緻,白色面具後露出一聲輕笑。
“因為……是大人告訴我的。”她握緊拳頭看向周圍,試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不出聲的是真啞巴,戴面具的是假聾子,義莊破相十九人是真啞巴,當街刺殺黑衣人是假聾子,兩方遵循着某種既定規則,勢同水火,正如,大人與何千戶。”
“而我之前對你們二人都不信任,是因為我确有一事瞞着大人。遇刺那天,當中有人告訴我,錦衣衛,是兇手。”
林衍:“那你以為呢?”
“這裡的人不幹涉你們二人相鬥,是因為不敢?為何不敢?除非,主人未發話。”
誰能想到,兩個錦衣衛千戶竟然掌握着上京城見不得光的一方隐秘之處。
“屍體臉上均是陳年舊傷,一開始我并不能理解,明明那些人生前相貌無差,為何要在臉上劃出那麼深的陋痕,直到我在诏獄看到了何千戶。他皮相出衆卻性格乖張,說句得罪的人的話,其實你們二人有頗多相似之處,隻不過……”
林衍:“隻不過什麼?”
沈珣停頓片刻,說出自己的判斷:“隻不過,他骨子裡卻是自卑的,比如他習慣站在燈光下,習慣攻擊人的頭部,習慣以左臉視人,隻因他的右臉上有一道疤。”
“當然,一道不明顯的疤痕确實不足以成為自卑的理由,樣貌、實力、權勢或者因為别的什麼,不過,同美相妒,同利相忌,他偏偏選中了毀人樣貌作為宣洩口,實在不該。”
林衍反問:“這與兇手是誰,有何幹系?”
沈珣轉過頭來:“大人目空四海,自然不能理解也不會這樣做,但如此一來,便說明是你殺了他的人,他想快速結案,所以才有當初诏獄裡審問那一出,卻不料那個叛徒之言是你故意留下的把柄,恰好将他的疑心引到同樣可疑的我身上,此乃人和。”
“暴雨,河道,可疑之人,一箭三雕,天時地利人和俱全,這是上乘之機,而我之前說,大人是不會自己留後路之人,你要一擊必中,無論是保自身,還是誅異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