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時他們還沒分班的時候,她常常聽到季然講類似的胡話,當然不是對她,男生的高談闊論無差别的擴散到班級裡每一個角落。她趴在桌子上一邊抄着化學公式,一邊不自覺地笑出來。
林夏一邊走,一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靜。
她喜歡的漫畫人物永遠都是那種像太陽一樣明亮的男主角——天真、熱血、永遠沖在前面、不怕失敗也不怕出醜。她對那種背負秘密的冰山男二号毫無感覺,也不吃那些動不動就苦大仇深的瘋批美男。她向往的是那種能把固執地認為自己能照亮他人的角色,是站在最高點對整個世界大笑的笨蛋英雄。
認識季然後,她有一段時間錯把他當成了那樣的人。
他确實很像——無所顧忌,明亮開朗,連老師的訓斥都隻能讓他安靜幾分鐘。林夏有時候看他嬉皮笑臉地跟老師頂嘴看得頭大,可轉眼下課就能看到他跟剛剛和呵斥他的老師勾肩搭背。
她記得季然朝她借自動鉛筆,蹦着走了幾步又回頭問她名字時的笑容,像是漫畫裡女主角對男主角動心時那一格充滿愛心和盛開鮮花的特寫鏡頭。
她大概是喜歡他。那時候的她這樣以為。
後來分班,她進了普通理科班,離得遠了,耳根子也清淨了,再想起他的時候,她開始覺得自己那時候是不是太不冷靜了。林夏認真地反思了,自己明明是個那麼腳踏實地的人,怎麼看都不像會被季然這種輕浮的社交動物吸引。
她最終給自己下結論,也許隻是因為那時候太無聊了,所以才會被他吸引。
可現在,她一擡頭,就又看見了他。
季然站在人群後面講着話,手舞足蹈,聲音不小,旁邊的同學聽見都笑嘻嘻地側目。他沒變,還是那個樣子,隻要自己存在,就能把能量散播到每一個角落裡。
林夏心跳突然加快了幾拍。她不太明白是因為什麼。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熱血男主角,他熱情得有些輕浮,講話太快,總是吊兒郎當,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認真。但她還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就像按下了開關,記憶的潮水把她整個人沖的像一葉孤舟,在名為季然的海裡驚慌失措。
她不再看,垂下眼睛,假裝看季然塞到自己手裡的導覽折頁,耳邊還是季然精神百倍的聲音。
“……怎麼又這樣了。”她小聲嘀咕一句,語氣裡帶着無奈,也帶着一點近乎羞澀的自我嘲諷。
展廳的燈光調得比大廳暗許多,天花闆上的軌道燈被精心調試過,隻打在展品上,将周遭環境隐入溫吞的陰影。範語站在一幅古代人物畫像前,時不時給經過的學生讓一下路。
她雙手垂在身側,耳朵上挂着白色的耳機,她卻像并沒認真在聽,隻是望着那幅畫像沉思。面前的畫用極細的筆觸描摹了人物的衣物神色,背景是煙霧缭繞的山水。她看得很仔細,眼神一寸寸地追着畫上的筆觸移動,連呼吸都收得極輕。
她不知道自己身後幾米外站着一個人。
陸澤川沒戴講解機。他本來的任務看自己班級有沒有人掉隊或出事,可是自由參觀後他就失業了,和本來一路的季然也走散,發了消息對方也沒回複,他一個展區一個展區地尋找季然,走到這停住了腳步。
少女站在那裡,像與周圍的人流隔了層霧。即使展廳人不算少,來來往往有不少學生走動、低聲交談,她看上去卻安靜的格格不入。
光打在她的臉上,女生好像很少眨眼,臉上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卻在陸澤川眼裡,比任何高聲喧嘩的人都顯得更加鮮明。
他沒刻意去想,隻是下意識地舉起手機按了下快門,拍完那一刻他才有些回神。
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要拍她。他平常不是會随意拍照的人,相冊裡大多數是拍題目、拍闆書、拍通知和成績單、偶爾的幾張風景參考圖。可他現在手機屏幕裡,出現了個神色專注的女孩,像一尊呼之欲出的人像,比那些展品更值得注視。
陸澤川将手機滑進兜裡,卻沒立刻離開。
他靠在展區一角的柱子上,半個人落進陰影裡,靜靜地看着那道單薄卻沉穩的背影,心跳仿佛也随之慢了下來。
直到她回過神一樣開始運動四肢,像活動筋骨一樣掃視了一圈,然後看到了他。
女生的眼神被不知在何處的拉繩極快地點亮了一下。
“你怎麼在這?”
她走過來小聲問。
他回答:“季然走丢了,我過來找找。”
範語笑了一下,不知為何,他突然後悔沒有趁機多拍幾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