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天公開課不是還在做物理實驗!”
“那又不一樣,這玩意兒會噴油!”男生難得地語氣裡帶上了幾分氣急敗壞。
他們慌張地試圖找失蹤的鍋蓋,結果從櫥櫃裡翻出一個高壓鍋蓋,卡不上去,反倒把整個鍋撞了一下,差點把整個鍋從竈台上撞下去。
熱氣越來越濃,他們汗流浃背,範語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臉側,卻顧不上去理。
最後一道菜完成時,電飯煲也“咔哒”一聲跳到了保溫,鍋裡咕嘟咕嘟炖着牛腩,兩人癱在椅子上,像剛經曆完一場障礙長跑。
“我感覺我模拟高考都沒這麼緊張過。”範語趴在桌邊,欣賞面前顔色有些詭異但形狀但還算有模有樣的菜肴。
“試試?”陸澤川舉筷,眉毛微挑。
她猶豫了一秒,最後視死如歸地抓起筷子,咬了一口西蘭花。
竟然……熟了。不但熟了,還意外地下飯。
她看他一眼,眼神裡有些難以置信。
“我們是不是……還挺厲害?”
“當然。”他面不改色地咀嚼牛腩,“我早就說了,人是會成長的。”
“其實還挺好吃的。”範語說。
“當然。”陸澤川從善如流地附和,“我們天賦型選手。”
她白了他一眼,卻忍不住又笑出來。外賣軟件還開在手機頁面上,她選好的兩份麻辣香鍋在通知欄裡跳出“是否繼續點單”的提醒,她沒理,手指劃過去,直接鎖屏。
窗外的暮色向夜晚慢慢靠攏,順便收走了白天惹人厭煩的熱量,夜風涼絲絲的。在人造燈光下他們狼狽的菜肴也變得溫馨起來。兩人一邊夾菜一邊說着明天的課程和下周的月考安排,聲音不高,但剛剛好地填滿了房間。
飯後,廚房一片狼藉。
鍋碗瓢盆堆在水槽裡,桌上撒着米粒和蔥花,竈台邊還滴着溢出的牛腩湯汁。像是一場倉促卻成功的實驗結束,留下混亂又真實的痕迹。
“現在怎麼辦?”範語指着堆積如山的碗盤。
“當然是——繼續成長。”陸澤川面無表情地卷起袖子。
範語本想躲回家寫作業,被他一句“誰污染誰治理”堵了回去。隻好站在他身邊,給他遞抹布、把盤子裡的剩菜推進垃圾桶再傳給男生。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水槽邊站了整整二十分鐘。中間男生不知是怎麼了,盤子徑直掉進水槽,水花濺在範語臉上,她本能地閉上眼睛一抖,險些把碗扔到垃圾桶裡。
“你别突然笑!”她用胳膊蹭掉臉上的泡沫和水珠,惱羞成怒地說。
“我沒笑。”男生毫無心理負擔地撒謊,嘴角明顯上揚。
擦完最後一個盤子,兩人都撐着水槽喘氣。
“明天還是外賣吧?”範語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提議。
但第二天放學,他們像約定好了一樣沒說一句,就一起走向廚房。
第三天開始,範語會主動去翻冰箱看看還有什麼菜,會理直氣壯提出建議:“今晚能不能别放蒜?”
到第四天,他們分工開始穩定。範語切菜煮飯,陸澤川開火。她動作還是不算快,切出的黃瓜片還是厚薄不一,有時切到一半還會分心去想今天英語作文的結構或古詩文填空的下一句,菜刀會發展出自己的意識想要逃出切黃瓜的職責,陸澤川會順手替她扶住快要飛出案闆的菜刀,也不說話,等到她發現了再收回手洗自己的菜。
飯煮上,炖菜也安然滑進鍋裡的時候,兩人就坐在餐桌邊寫作業,鍋裡咕嘟咕嘟,屋裡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音和偶爾翻書的紙張聲。等米香和肉香浮起,誰先聞到就去揭鍋蓋,另一人收拾好鋪了一桌的紙筆,像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節奏。
日子不知不覺過去了五天。
範語洗完手,從衛生間出來,看到陸澤川正端着剛炒好的青椒炒蛋走向餐桌。他額前有些汗,白T恤的領口微微濕,肩膀線條筆直,側臉在燈光下清晰分明。
她看着他放下盤子,然後拉開椅子坐下,理所當然地坐在她對面。
在這幾天裡,這裡從“隔壁叔叔的家”慢慢變成了某種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從臨時吃飯的地方,變成了熟悉的可以随時找到自己需要東西的場所。
她低頭夾了一口菜,咬下去時,炒蛋的鹹淡剛好。
“還不錯。”她笑着點評。
陸澤川淡淡地“嗯”了一聲,他隐約知道味道不會太差。火候掌握得剛剛好,油放得比第一天少了一點,翻炒的速度也更利索了些。
他擡起頭看着專心吃飯的範語。女生低着頭吃飯,睫毛落下的影子輕輕遮在眼下,手臂因為夏裝而顯得更加纖細,皮膚在白熾燈下有點微微發亮。
她沒注意到他在看她。
他沉默地移開視線。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是不是這一切會在某個時間點突然結束。就像電飯鍋突然跳到保溫狀态一樣,随着開關的輕響,一切都會退回原點。
叔叔會回來,廚房又會恢複那個清早就飄着蔥姜香氣、湯鍋咕嘟響的樣子;範語也會回到她自己獨立而安靜的生活,不會站在他身邊笨拙地削着土豆皮,把他們都不愛吃的西蘭花的梗切的短短的;甚至可能很快忘記這幾天炒焦的蛋、撒了滿地的鹽、從鍋裡溢到竈台邊的湯汁和濺到衣服上怎麼擦也擦不幹淨的油花。
他把那一口炒蛋咽下去。
确實不鹹不淡,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