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真的到了。
等不到午後,灼熱的陽光就已經舔着操場跑道,空氣像被燒開了一樣,遠處的樓宇都在波紋一樣的熱浪裡抖動着輪廓。風幾乎不吹,偶爾一陣也隻是懶散地打個卷,讓疲憊的樹葉微微顫動。整個城市像蓋着一層透明的蒸籠罩,連呼吸都在發黏。
下午最後一節課一結束,整棟教學樓像熱水頂着鍋蓋一樣沸騰起來。
陸澤川背着書包,手裡拎着一大袋冷飲,裡面裝着冰鎮汽水和果茶,還有幾根雪糕,水珠在塑料袋上緩慢地滑動。
範語告别了林夏,站在路口等他,女生把手裡的卷子折成紙扇上下翻飛地扇着風,校服襯衫是夏季新換上的短袖款,隻扣了兩顆扣子,雪白的手臂像是能反光。
“你買這麼多?”範語打量袋子,眼神像是抓娃娃遊戲機裡的鈎爪,正在搜尋自己的目标。
“反正回家大家要一起吃的。”他回答得自然,掏出一支香蕉先生遞給她。
他們走在回家的路上,蟬聲從一棵一棵的行道樹上連成線。風是有的,隻不過在經過城市地表之前先經過日光的洗禮。腳步都拖慢幾分,兩個人并不說話,隻有陸澤川手裡冒着冷氣的汽水瓶随着腳步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熟悉的玄關打開時,一切都像往常一樣,光線、氣味、甚至沙發上的靠墊擺放都沒有變。
唯一的不同是,安靜得過頭了。
“我們回來了。”陸澤川照例喊了一聲。
沒人應答。
玄關少了兩雙陸承文的鞋,平常挂在挂鈎上的棒球帽消失不見,客廳沙發上有件折疊整齊的外套,像是忘了帶走。
兩人對視一眼,放下冷飲往廚房走,才發現屋裡真的沒有其他人。竈台擦得很幹淨,鍋是空的,像是早上出門時就沒人打算回來。
“……叔叔還在加班?”範語遲疑地問。
話音剛落,陸澤川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
他劃開看了一眼,是陸承文發來的語音:臨時安排,我得飛一趟日本,有個試玩邀請媒體,一周後回來,家裡就交給你倆了。
“……等等,是不是我想的那個?”範語聽到之後神情變得特别認真,“是那個《為防止争議此處不公開遊戲名稱》的工作室?!”
“就是那個,你喜歡的那個制作人。”陸澤川點頭,“回來還要寫試玩報告。”
女生像是忽然過了電,呆了兩秒才忍不住“啊”了一聲:“我什麼時候才能過上試玩還沒公開的遊戲的人生。”
“你可以等叔叔回來咨詢一下他大學報了哪個專業。”陸澤川順口接話,走進廚房,看見了貼在冰箱上的幾張便簽。
“你們倆至少要炒一次綠葉菜,别一直吃肉”
“廚房我收拾過了,回來别弄太亂”
“不許把鍋燒糊,我不負責擦”
字迹潦草,幾乎能想象出來陸承文貓着腰趴在料理台上匆匆寫下便條的畫面。
“這算……強制生活技能實訓?”範語站在原地,不安地眨了下眼,“我們真的要做飯?”
“你不會?”
“我隻會煮米飯和泡面。”女生誠實地攤手,比起下廚明顯對那袋子冷飲更有興趣,“試過煎蛋,但是不一定能翻面成功。”
“我也不會太多。”陸澤川回答得也挺坦蕩,“但做飯這事,不就是試試看就好了。”
範語本來已經打開手機外賣軟件,準備點個久違的速食套餐,剛輸入“麻辣”二字,聽見這話擡頭看見陸澤川已經挽起了袖子,蹲在操作台前翻着櫥櫃,像個信心滿滿的大師,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你還真打算動手啊?”
“叔叔都塞了一冰箱的食材了,總得試試。”
範語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手機裡琳琅滿目的店家,又看了看陸澤川。
廚房有一扇細長的窗戶,夕陽從他身後打下來,把陸澤川整個人籠罩在溫柔的夕陽裡。她心裡“咯噔”了一下,是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一片剛剛開始運轉的電風扇的扇葉,陸澤川打開開關她便開始運作。
“那、那我切菜?”她盤算了一下做什麼才不會不小心炸毀廚房的可能性,“隻要你别讓我開火。”
“行,菜闆在這,你拖出來就好。”
食材比她預想得多。托陸承文那台傳說中高級鎖鮮雙開門冰箱的福,有已經泡好的木耳、洗淨的青菜、腌好的牛腩和兩小塊五花肉;另一個抽屜裡碼着西紅柿、黃瓜、胡蘿蔔。剛開始範語一度以為那台冰箱是哆啦A夢的四次元口袋或者阿拉丁的無限制許願神燈,隻要陸承文說一句想要什麼食材,冰箱就會自動打開噗噗噗地吐出他想要的東西。
調料也是五花八門,兩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像誤入了某個異國的香料市場,陸澤川端詳了半天才謹慎地選出最基本的鹽和醬油生抽。
兩個人開始動手之後,才發現看起來“很生活”的東西,做起來其實全是挑戰。
切洋蔥時範語眼睛被嗆得直冒淚,用手去擦反而流淚更加洶湧;她試着把胡蘿蔔也切片,每一片厚薄不一,在案闆上摞成一座高矮不平的橙色小山;陸澤川在旁邊剝蒜,剝一瓣丢一瓣,剝到後來連蒜皮都一起扔進碗裡;往熱鍋裡倒油時,鍋裡的水漬還沒燒幹,油在鍋裡激烈地蹦起來,他差點被濺到,下意識要躲,反而撞到端着盆洗菜的範語,此時鍋裡适時地冒起不詳的白煙,兩個人齊齊吓得後退一步。
兩人并排站着,動作極不協調,像未經排練就被臨時推上舞台的一對搭檔,時不時撞到彼此的手肘。
“要不要報火警?”她半真半假地問。
“冷靜點,”陸澤川把鍋鏟一橫,像個盾牌一樣擋在身前,“還沒着火呢。”
他伸長手臂一邊翻炒西蘭花一邊指示範語狂翻手機:“‘熱鍋涼油,大火快炒’,這個‘大火’怎麼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