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非要跟我換,說是在那邊有熟人。”他語氣平穩地撒謊,像是這種調整再自然不過。
範語沒說話,她不知道自己該高興、緊張、還是别的什麼,隻是發現,這麼一來,她在床上就能把陸澤承所有行為盡收眼底,也能看到他脫鞋的動作,能聽見他翻書包時細微的拉鍊聲。
火車開動前,老師清點好人數便回到了自己的車廂,讓大家自由活動,有人趴在窗口聊天,有人開了遊戲到處找人聯機,還有人拿出零食開始分。
“來,我有鍋巴。”
“誰要辣條!”
“我來換!我有芒果幹!”
“我要五根!”
範語剛開封薯片,就被盧時塞了一塊巧克力,她遞過袋子讓盧時高高興興抓走了一把薯片。陸澤川見狀掏出一個保溫袋拉開,遞到她面前說:“吃這個。”
“……你這也太多了。”她看了一眼,是一袋子鹵味、烤雞翅、還有兩罐蜂蜜柚子水。
“我說了時三天兩夜,他以為我們要走一禮拜。”陸澤川有點無奈。
随着火車緩緩出站,車廂裡開始熱鬧起來。随處都能聽到洗牌聲遊戲聲,還有各種包裝袋撕開的聲音。
範語拿着兩袋零食準備去車廂另一頭分給蔣綢和林夏,走到她們車廂門口才發現這裡沒有随處可見的熱鬧,安靜空氣裡充滿了危險的電荷,隻要有根引線就能炸出一串火花。
“讓一讓,别擋着我放行李。”林夏沒什麼好臉色,語氣生硬地朝過道上的蔣綢開口。
蔣綢剛好從她那側爬上中鋪,一隻手扶着欄杆,姿勢懶洋洋的,“行李又不是我放的,我男朋友在幫我弄呢,你兇我幹嘛?”
她話音剛落,旁邊一個戴着耳釘、穿着潮牌衛衣的男生正吃力地提着行李箱走過來,額角已經見汗,擡頭小聲征求蔣綢的意見:“放床下嗎?還是靠窗?”
蔣綢看都沒看,拉過一縷長發觀察自己的發梢有沒有分叉,“随便啊,别刮花外殼就行。”
林夏冷笑了一聲,“你這是養了個仆人?”
“你懂什麼,這叫感情好。”蔣綢翻了個白眼,不再看林夏,“有的人想要仆人都沒機會。”
她倆說話音量不大,但車廂裡還是安靜了一瞬。
範語站在走廊邊上,看着車廂裡其餘三個人逃命似地離開床位。她手裡拎着零食,特意給林夏買了牛肉脆、給蔣綢挑了她喜歡的無糖酸奶。現在,她看着那兩個人針鋒相對,一個冷若冰霜,一個嘴角帶笑,男仆小心翼翼地站在中間,不知道該勸哪邊。
她默默把零食收回袋裡,轉身溜回自己鋪位,動作輕得像是怕踩到地雷。
還是等這場戰争結束之後再分發人道主義物資吧。
她爬上自己的床位,靠在枕頭上,長長吐了口氣。
沒過幾分鐘,她聽見外面蔣綢拖長聲音說:“親愛的你幫我把床單鋪好嘛,我不會鋪~”
林夏冷嗤一聲:“怎麼不讓他給你擦臉洗頭順便喂你吃飯?”
範語:……
她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定,今晚絕對不再靠近蔣綢和林夏那個雷區。
到了飯點,小推車發了一人一份的盒飯,火車盒飯這種東西,看着能飽腹,但功能也僅限于此,味道一如既往地粗糙。
有人吃得很香,也有人打開看一眼就合上。接開水的地方大排長龍,在座位上拆開香腸和辣條,各種泡面混雜的味道在密閉空間裡像炸彈一樣瞬間彌漫開來。
範語吃了一肚子零食,但也想随便吃點什麼,陸澤川又從包裡變出一個保冷袋:“吃三明治吧,剛拿出來的,還沒回溫。”
她低頭看見袋子裡碼得整整齊齊:四隻三明治,用保鮮膜纏着,中間一層是雞蛋沙拉和厚火腿,還有洗幹淨的小番茄、青瓜條。
範語挑了一個:“叔叔昨天不是又加班寫稿嗎?”
“他淩晨五點鐘爬起來做的,還怕我們沒胃口。”
“……我感覺我叔叔在我們出發前,比我們自己還緊張。”
“嗯,”陸澤川一邊拆保鮮膜一邊點頭,“他生怕我們在景點吃拉肚子了,差點把這幾天的飯菜都給我們準備好。”
範語笑出聲,咬了一口三明治,味道比想象中更好。
他們兩人坐在狹窄的座位上,一人一個三明治,偶爾交換着手中的那幾顆小番茄和青瓜條。窗外是飛速後退的夏日風景,混着綠意與遠山。
下午範語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車輪敲擊鐵軌的聲音意外地非常适合入睡,她揉着眼睛醒來,火車上已經比白天更熱鬧了。
放歌的、嗑着瓜子打狼人殺的、舉着遊戲機到處找人聯機賽車的、還有湊在一起聊八卦時不時小聲尖叫的,光線昏暗,風扇咯吱咯吱地響,原本無趣的旅途現在幾乎和野營的夜晚沒什麼區别。
她坐在自己的鋪位上,膝蓋上搭着被子,靠着枕頭打開了電子閱讀器。床位像一個半封閉的小窩,範語就閑适地縮在裡面。
陸澤川被拉進了一局“跑得快”。季然非要他當搭檔,陸澤川被按在座位上,手裡攥了一把牌,也不知這一局抽了什麼,眉毛動也沒動。
前幾局倒還算湊合,他沒有特别上心,但也沒有特别掉鍊子,隻是在季然催他出牌的時候,總是慢半拍。
“出牌啊。”季然又催。
“哦。”他看一眼牌,随手扔了一張出去。
“你怎麼就扔一張?”季然皺眉,“你手裡少說還有二十張!”
旁邊方初寒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了:“我第一次看到跑得快還能打出老年象棋的節奏。”
楚歌翻着手機,沒打牌,卻也朝陸澤川看了眼:“你是不是困了?”
“沒。”他把牌扔在小桌上,“手氣太臭了。”
說是“手氣臭”,但除了季然,其他幾個人都看得出來,他的注意力根本沒在牌局上。
第一局打着打着他就開始分神往對面中鋪看了,第二局幹脆抓牌都慢一拍,每次出完牌就望一眼床鋪方向,臉上寫着“我其實并不在這裡”。
“……你是不是在偷看範語?”季然終于沒忍住,“說真的,她又不會跑。”
“沒,”陸澤川低頭摸摸鼻子,語氣不鹹不淡,“她在看漫畫。”
季然繼續進行他遲鈍的發言,“所以你想過去看她的漫畫?”
“我今天手氣真的不行。”他站起身,順勢把牌推給季然,語氣非常真誠,“你找别人吧,真的,我怕我再打,你會直接氣背過去。”
“你要是早說是因為想看漫畫不想打,我也不強求你。”
“你怎麼就這麼遲鈍呢……”楚歌一臉不忍卒讀的表情,順勢加入牌局填補了陸澤川的空缺。
在愈加吵鬧的聲音裡,陸澤川撤了座。
他脫了鞋,撐住手臂輕巧地翻上了中鋪,鋪了下褶皺的床單,又把枕頭挪了挪角度,側躺着撐着腦袋,拿出手機随便點開了幾個頁面,指頭劃着,但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到對面去。
範語半躺着,耳朵裡塞着耳機,捧着電子閱讀器,心無旁骛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偶爾有細微的笑意在嘴角浮現,又很快收回。
陸澤川安靜地看着,耳邊是火車壓過鐵軌的咣當聲,盯着她那安靜的側臉,他心裡忽然泛起一陣帶電的燥意——他從未見過範語有這種放松、柔軟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神态。
枕頭壓着耳朵的一側熱熱的,手機已經在網頁上停留了很久,無聲無息地滅掉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