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天邊炸開一道驚雷,檐溜垂瀑,窗棂圈着緊壓青瓦的黑雲。
莺時撐着傘差點追不上陸暄,陸暄踏水而過,着急道:“今日約了莫老闆和任世子,莫要誤了時辰。”到府門時卻刹住了腳步。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陸府外的長街停着輛馬車,有一人撐傘立于雨中,風雨晦暝卻難掩其華彩,隔着雨幕依稀可見他平靜的眼神,隻是這眼神有些平靜過了頭,更似是空洞。
見陸暄出來,任千裡擡步向她走去。
“随安,你怎麼來了。”陸暄迅速收回看他的目光,低頭盯着她鞋上繡的蘭花,耳垂染上一層不易察覺的粉色。
“來接你,與你一同去豐樂樓,雨天雇馬車怕是不方便。”見到陸暄,任千裡不知該落于何處的心仿佛找到了歸宿,眼中也恢複了神采。
“你不必為如此小事費心的。”陸暄看着朝她傾斜的傘,任千裡肩頭衣料漸深的顔色,心緒複雜。
甯國公府在北面的仰聖街,離皇宮僅一街之隔,天子腳下,寸土寸金,顯貴之家的府邸多在此處,陸府卻在西面,若要接上陸暄再一同去東面的豐樂樓,确實麻煩。
“于我而言,接阿煦便是大事,先上去吧。”任千裡撩起馬車竹帳,手中的傘如同标記了陸暄一般,遮她八分,他隻餘兩分。
莺時扶着陸暄上了馬車。
馬車内很寬敞,即便放置了一張小幾,還容納得下三人。幾案上放置着一個食盒,隐約可以聞到淡淡的桂花甜香,是陸暄熟悉卻闊别多年的味道。
陸暄:“這是?随安可是還未吃早食?”
任千裡打開食盒,朝陸暄笑道:“我已吃過了,阿煦看看這是什麼。”
裡面是一碟晶瑩剔透的小四方糕點,上面綴着細碎的幹桂花。
一品齋的桂花糕是陸暄幼時最喜愛的糕點,但她已有十二年不曾吃過了,不止這桂花糕,所有甜食她都不碰了。她其實很喜歡甜食,隻是她一直固執地認為,若是當年她不喜甜,不要那糖葫蘆,或許她的母親便不會…
後來她無數次回想那夜之事,卻讓她發現了一些蹊跷。那一日的蘇映華過于異常,而她與陸培正所争吵之事也不同往日,陸暄躲在門外偷聽時隐約聽到“宴會”“暫避”“禍害”幾字,隻是蘇映華當年身邊之人皆被陸培正處置了,縱是陸暄有心查,也未能查到蛛絲馬迹,隻能擱置。
“阿煦可要嘗嘗?”任千裡拿出一方幹淨的絲帕展開,拿起一枚桂花糕放于絲帕上遞給陸暄。
陸暄在莺時擔憂的眼神中接過,“還是原來的味道,很好吃,多謝你,随安。”她小口吃着,聲音帶了點嗚咽,捏着糕點的手也有些顫抖,入口的清甜慢慢沖淡她這些年的苦澀。
真好,她這樣想。
桂花糕的味道真好,寫了那話本真好,被人珍視的感覺真好,還有,他真好……
陸暄看向任千裡的眼神更添幾分柔情。
隻是他一直在按照話本所設定的不計緣由、不問對錯地關心和支持陸暄,俨然唯陸暄主義者,好像不知道該如何愛自己。或許,要教會他什麼是愛,在馬車到達豐樂樓時,陸暄做了這樣的決定。
“廖掌櫃,我與莫老闆約好今日有事相商,勞煩您通禀一聲。”陸暄将刻有火雲紋的竹牌給她查驗。
這竹牌是莫驚鴻所給,雖然陸暄到豐樂樓來找莫驚鴻的次數不少,也已同廖掌櫃混到臉熟了,但若要見莫驚鴻,還是要出示這竹牌。
“陸姑娘,我們東家在三樓等您,請随我來。”廖掌櫃還回竹牌,帶他們到了一間名為“恪”的雅間。
“隻你們兩人進來,令兒,帶那個小丫頭去試試今日廚房的新品。”莫驚鴻輕輕搖着團扇,擡眼瞧了瞧陸暄旁邊的任千裡。
廖掌櫃應是,拖着梗着脖子不願離開的莺時下了樓。
“陸姑娘,今日來找我可是為了話本之事?”
莫驚鴻這話說得含糊,不知她所說的話本是陸暄往日賣給她的話本,還是她那本私藏的話本。
陸暄試探:“莫老闆知道那話本?”
莫驚鴻爽朗笑道:“我與陸姑娘做的生意便是話本,豐樂樓的戲班唱過的話本,我自然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陸姑娘可還有别的話本?”
雨已停了,日光從薄雲中破洩而出,坐在窗邊的莫驚鴻周身鍍着柔光,三十出頭的她閱盡千帆、處變不驚,可眸中深處似有若無的仇恨怨忿,讓她有種不惹紅塵卻被紅塵誤的割裂感。
陸暄:“今日來尋莫老闆乃是有事相詢,不知您可否為我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