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正中高懸“複見青天”的黑底金字牌匾,下面設有一張公案,左右木架上插着笞杖,公案上坐的是大理寺少卿殷志,驚堂木一響,壓迫感十足,陸暄當即和任千裡跪下。
“堂下何人?”
“民女陸暄。”
“甯國公之子任千裡。”
殷志眉毛一挑,手捋着胡子,給了下屬一記眼刀,眯眼看着任千裡,沉聲道:“你們,哪位是文先生啊。”他依例詢問,心中卻已認定陸暄是文先生。
“禀大人,民女是。”陸暄搶先開口,旋即聽到任千裡悠悠道:“我們都是,話本故事是我想的,她隻負責動筆潤色。”
陸暄本想将他摘出去,奈何他意已決,陸暄暗歎一口氣,也不再出言反駁。
殷志輕嘶一口氣,這可不好辦啊,他按下不表,想着到時上折子道此案棘手,請求三司會審,讓刑部和禦史台一起來趟渾水,先審着就是:“你們可知罪?”
“民女不知何罪之有。”陸暄跪得挺直,迎上他的目光。
“罔顧法條,教唆閨中女子跟外男私奔,還敢說無罪。”他“啪”的一聲,又拍驚堂木。
“民女不認!敢問大人,何為教唆?我既沒有許諾她好處,與那男子也無利益糾葛,大人說我有罪,請問大人有何證供可定民女的罪。”陸暄字字铿锵,她擡頭看着牌匾,要将心中不平盡數吐出。
“巧言令色!你的話本不就是證據嗎?”他胡子一歪,牙縫中噴出唾沫星子。
“那麼多人看過我的話本,為何走的不是李家小姐,不是張姐小姐,偏偏是崔家小姐?若是寫幾個話本故事就成了教唆他人的證據,那麼,敢問大人,為何市面上流通那麼多禁書無人過問,還不是…”陸暄沒說出口,還不是因為他們自己也想看愛看才睜一隻閉一隻眼嗎?選擇性判人有罪無罪又是什麼道理。
“大膽!押進去,先關兩日再說。”殷志本就不想審此案,當下隻是做做樣子先應付了上頭,他按了按太陽穴,暗自咒了禮部尚書八百遍,沒事找事的老匹夫。
不知是不是近來雞鳴狗盜之徒過多,獄中滿員,陸暄和任千裡被關進了一個牢房。
進去後,陸暄與任千裡靠牆坐下,然後給了他一個肘擊:“本來一人試試這牢飯就夠了,現在倒好,賠進去兩人。”
難得看到她使小性子,任千裡也不躲,微微一笑,輕聲道:“牢飯不好吃,有人陪着會好些。”
陸暄的手滞在空中,心中像有千萬支細針在紮,一絲一絲的抽痛襲來,心中雖有猜想,卻還是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你吃過嗎?”
他神色一黯:“嗯。”
任千裡沒有進過大牢,可謝元祈有,至此,河堤邊的疑惑、元寶的折法、隻有他才有的小動作,一切都有了解釋。陸暄将手環緊雙膝,悶悶道:“為何不早說?”
“阿煦不開心了嗎?”
陸暄扭頭,趴着膝蓋上:“沒有。”她隻是在氣自己沒有早點發現。
謝元祈臉上難得出現慌亂,語氣帶着一絲不自信:“阿煦,我一直在找合适的時機,安靜無人時覺得不妥,人多眼雜時覺得不妥,挑來揀去,隻覺處處都不妥,哪哪都不對,沒想到最後千挑萬選,竟是在此般此景下同你說這件事。現在想想,我猶猶豫豫皆是因為,害怕,怕你不記得我,怕你不相信我,怕你不接受我,怕你更喜歡任千裡,而不是我。”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抖。
陸暄不再埋頭,看着他眼睛:“在我眼裡,你們一直是同一個人,沒有你就沒有任千裡,也是因為任千裡,才有現在的你。”
這下換謝元祈扭過頭去,陸暄看着他縮成一團背對自己,頗為可憐,她猶豫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後背,試探道:“祈哥哥。”
那人後背一僵,而後慢慢轉過身來,昏暗的牢獄中,他眸中閃着星光,眼底的溫柔似要溢出,陸暄在他這樣的眼神下節節敗退,身子微微後仰,撇過頭,撐在地上的手往後挪了幾下,心跳快得不像話。
見他躲避自己的眼神,謝元祈心中發酸,他摩挲着自己的衣角,帶着些懇求:“之前你曾問我,要如何喚我,當時我讓你喚我随安,可往後,在沒有其他人在的地方,阿煦繼續喚我祈哥哥可好?”
陸暄用微不可察的音調回了個“嗯”,手腕處被自己用手抓得通紅,幼時輕而易舉就可以喊出的三個字,卻因兩人年紀漸長、心思有變而帶了些别樣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