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譽已經很久都沒有睡得這麼舒服。
他仿若放下了世間所有的煩惱和壓力,躺在暖融融的被子中沉沉地睡了一覺。
穿過窗戶的陽光灑在陸譽的臉上,光亮刺眼的不适使得他緩緩睜開了雙眸。
陸譽撐起虛弱的身體,緩緩坐起身來,這才發現他躺在一間農房的炕上。
這間屋子收拾得幹淨整潔,素色炕櫃上雕刻着簡單的花樣,一隻長毛白色狸奴蜷縮着身子,躺在他的腳下。
他身上的深藍色碎花棉被帶着暖烘烘的味道,屋内小木桌上擺放着一張小銅鏡,一根小木簪,地上還躺着一隻昏昏欲睡的黑狗。
這俨然是某個農戶姑娘家的房間。
陸譽眉宇微蹙,緩緩坐在炕沿,黑狗噌的一下坐起身來,友好地蹭着他的小腿,臉上還帶着幾分清澈的愚蠢。
他下意識伸手揉着狗頭,黑狗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迷離。
陸譽不由得輕笑一聲。
突然房間外,響起了小雞們的叫聲,黑狗警覺地豎起耳朵,還不等陸譽回神,它已然一溜煙跑出了房間。
不過片刻,一道輕柔的聲音從小院中緩緩響起。
“二黑,你又來接我了。”
雲挽頭戴深藍色碎花布巾,胳膊上挎着的籃子裡放着許多土豆,還有一個小碗裡裝滿了野紅果。
她想着家中的米面快要吃完,用獸皮換了些土豆,轉頭回家時,又看到爹爹最愛吃的野紅果高高懸挂在枝頭。
村中的孩子們都會爬樹,但爹爹從不讓她學這些。
雲挽隻能踮着腳尖摘些低處的,撿起地上還算完整的果子。
當她氣喘籲籲摘完回家,日頭已然高高懸挂在天空,熱得她趕忙摘下頭巾,放下籃子。
“二黑,不要扯我,讓我喝些水,一會兒再去給你做飯。”
雲挽端着瓷碗大口地喝着水,二黑一直在拽着她的衣裙往右邊裡屋走。
這房子是雲縣常見的青磚房,一進屋便是燒火做飯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個竈台,竈台也各連着一個裡屋。
左邊的屋子住着雲存義,右邊則是雲挽的閨房。
雲挽卻顧不得二黑,伸手擺了擺它,趕忙沖到了左裡屋,她看着雲存義已然轉醒,心中的石頭才緩緩落地。
“閨女...聽爹的話...你快走吧。”
雲存義的嗓音如沙礫摩擦地面,雲挽仿若幼時犯錯一般站得筆直,她含着淚,執拗地搖頭,“爹會好的。”
雲存義看着好閨女消瘦的臉頰,飽經滄桑臉頰上流下了兩行熱淚,哽咽長歎一聲道:“傻閨女。”
就像太陽終究會落山,不論什麼人都難逃生老病死。
強壯的獵人也是。
雲挽的眼眶再次泛紅,她似逃一般跑出房門,隻是呼喊道:“我去做飯了。”
雲挽含着淚下意識沖回自己的屋子,猛然擡頭的一瞬間卻同陸譽四目相對。
她的心猛然跳動,下意識驚呼出聲。
一方面是因為她被突然醒來的人吓到,另一方面則是這個男子生得甚是俊俏,臉頰眉眼仿若被仙人雕琢。
他靜靜地坐在炕沿邊,周身的氣勢比縣太爺還要強勢幾分。
雲挽有些害怕,她的心咚咚直跳。
還不等男人問話,她已然轉身走出右裡屋,站在竈台邊平複着心情。
此刻,她思緒雜亂無章。
她怕男人會問這是哪裡,她又是誰,他是誰這樣的話語。
雲挽從未騙過人,她有些害怕,但擡眸從左裡屋門上的窗戶看着病弱的爹爹。
她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做了無數的預設情緒和表情,思考該如何回答類似問題的答案時,趕忙翻出家中的新碗給男人倒了一碗水。
屋内,
陸譽認識這個姑娘,就是她在江邊救下的他。
那日,陰沉的天空下着細密的雨,這姑娘粉嫩的臉頰上滿是焦急,眉心晃來晃去朱砂痣紅得明豔。
最後的印象便是他在她着急的呼喊中昏了過去。
大抵是個救他的好心人吧。
不過片刻,她端着一碗水走了進來。
“你終于醒了,喝些水吧。若是餓了,先等一等,我一會兒便去烙胡餅。”
姑娘輕聲細語地說着,順便把水遞給他。
她一副熟撚的樣子,使得陸譽有種他應該認識她的錯覺,但她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陸譽眉眼低垂,警惕問道:“你是誰?”
終于來了。
雲挽一想到自己要說什麼,心髒就劇烈的跳動着,臉頰瞬間變得通紅,她眼眸不敢望向他,隻得磕磕巴巴道:“我叫雲挽...你是我...你是...我是...你是我夫君。”
雲挽話音剛落,陸譽便聽出了心虛。
他冷冷說道:“你在說謊。”
雲挽的眼眶瞬間泛紅,淚水瞬間充盈,喃喃自語道:“我就知道我不會說謊。”
但她已經沒有時間了,她擡眸急促道:“那你能當我的夫君嗎?幾個月就行。”
陸譽淡淡道:“不能。”
陸譽的聲音不大,卻又很有氣勢,雲挽自知理虧,不該強行挽留,她紅着眼睛站在男人面前,“對不起。”
說罷,她就含着淚水跑了出去。
陸譽看着她的背影,卻隐隐生了一抹恻隐之心。
也許是她生得貌美,一雙桃花眼泛着淚光,淚珠順着臉頰滑落,一雙烏黑的大辮子盤在腦後,碎發随着呼吸擺動,一顆朱砂痣分外顯眼。
陸譽不記得前塵往事,他的性子也就這般冷淡。
他想,
下次應該對她溫和些,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她生氣了,還會再來嗎?
陸譽再次環視着屋内,想着這裡也不能多待。
他筆直地盤坐在炕上,閉目不停地挖掘着腦海中塵封的記憶,但記憶仿若被深埋的寶藏一般,他根本尋不到打開的鑰匙,也找不到記憶在哪裡。
隻有一句話不停地在他耳邊回響。
“陸譽,你怎麼在這裡,你别看。”
那女聲喘着粗氣,又帶着幾分撕心裂肺的絕望。
他應該是叫陸譽。
那之後呢?說話的是誰?
他的家人在哪裡?離開這裡他又能去哪裡?他到底是哪裡的人?
陸譽越想頭越痛。
“你怎麼了?可是覺得身子還是不舒服?”
一道焦灼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中,随後那人輕柔的小手把他扶着躺下,溫熱的帕子貼在了他的額頭上。
他喘着粗氣從記憶中抽離,猛然睜開眼睛地刹那,看着雲挽紅着眼眶面露急色。
陸譽怔怔地望着她,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