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江南淅淅瀝瀝地下着小雨,沿着屋檐滴落的雨點也漸漸模糊了周序音的臉。她穿着一身嬌豔的淡粉霓裳,側對着此處的連廊亭亭玉立着。
直到尚昀一聲“主人”,将隔着連廊遠眺她側影的男人喚醒,“……看表小姐的模樣,夫人應該沒有松口。”
薛夫人卧房的大門早已關上,唯有輕煙袅袅從窗棂透出,萦繞着落寞呆滞的周序音,繼而被風卷入無盡的細雨中。
男人不再停留,轉身離去,像是說給下屬尚昀聽,也像是告誡自己,“鹭羽跟禦景聯姻已是闆上釘釘的事實,任誰也改變不了兩大宗主的決定。即便她說服了我母親,也無濟于事。”
雨還在下着,如絲如線般飄散遠去,等這點雨水飄到了淮北,卻演變成了傾盆大雨。
瓢潑的雨水不斷沖刷着滿是鮮血的官道,卻洗不淨那反複染血的奪命刀鋒。
“撤!”
随着一聲響亮的号召,所剩無幾的黑衣人馬上退後靠攏,扶持住下令的重傷女子。但看對面也是傷痕累累的送镖隊伍,遍體鱗傷的女子最終剜了一眼那為首的送镖男子一眼,咬牙切齒道:“謝新朝……走着瞧!”
眼見着劫镖的明光教數人逃離遠去,謝新朝才要追上,腰間的劍傷卻兀自阻止了他。在他悶哼一聲以劍支地後,身後一人已飛速略過他的身側,在衆多不可思議的注目下,就這樣身輕如燕地追了上去——
“他是誰?”
餘下衆人姑且不管那麼多,送镖的主事人蘇裕昆喘着大氣拍着箱子道:“謝少俠不必擔心!貴莊的聘禮沒有丢失一件,我們姑且休息兩日,等恢複些再上路!”
謝新朝也扶着身旁的青年男子起身,“沒有就好……師兄你無礙吧?”
唐言祎被他扛着一邊肩膀,輕籲一口氣搖頭示意,“你呢?《兩儀心經》還在身上吧?”
謝新朝按了下心口,确認道:“還在,一直都貼身帶着。”
一行人整頓車馬,在雨中緩緩前行直到抵達一處驿站。蘇裕昆一邊指揮着手下卸貨入住,一邊迅速跟上登樓的謝新朝的步伐,“此次幸虧謝少俠你親自送镖,否則隻怕我們馬家莊這回要全員折在那妖女手中了。”
謝新朝扶師兄唐言祎坐下,給他檢查傷勢,冷臉斷言道:“……明光教、王紫豫。”
被上藥的唐言祎皺眉道:“沒錯,能親自率領如此多的明光教徒……唯有聖女王紫豫一人。”
蘇裕昆驚呼道:“居然是明光教的聖女親自出馬!難怪……不過,她要奪取《兩儀心經》,定是受她兩個教主師父的指示。”
傳言這兩儀心經跟四象神功乃是大邕城首任城主肖映良跟昭明神宮的師祖萬昭明共創,後來因二人意向相左,無法共事,這才各自分開創立了不同宗派。
“十多年前,那昭明宮主暴斃,魏鶴嶺魏續江護法才趁機奪權,從昭明神宮分割出了明光教。如今他二人膽敢唆使自己的徒弟來明搶這兩儀心經,看來是要壯大明光教,意圖将整個昭明神宮吞并下來!”
謝新朝并不否認這樣的猜測,與唐言祎互看了一眼,蘇裕昆又疑惑道:“不過這兩儀心經不是肖映良後來定居的大邕城所有嗎?怎麼你們禦景山莊也有一份?”
唐言祎假意咳了一下,謝新朝随後解釋道:“……宗門長老跟大邕城那邊有些淵源,有幸得到了部分。”
蘇裕昆十分看好地拍了拍謝新朝的肩膀,“原來如此!怪不得謝少俠年方十八便能在武林大會上脫穎而出,英勇奪魁,果真英雄出少年!這兩儀心經果然是内功聖典!”
謝新朝不苟言笑,唐言祎一向話少,便什麼也沒說。
令蘇裕昆疑惑的是,“既然這兩儀心經如此寶貴,為何你們禦景山莊還要将它當成聘禮送去鹭羽呢?那個薛赫言……我記得上回正是敗在你的劍下吧?薛家若是得了兩儀心經,你就不怕薛赫言卷土重來,重新霸了武林大會第一的名号?”
謝新朝道:“去年薛赫言舊疾在身,才敗給了我,但我要的不是這樣的勝利。他鹭羽山莊想要兩儀心經來治他陳年舊傷,而我也希望來年的武林大會能遇到更強的對手。”
蘇裕昆對他刮目相看道:“謝少俠好心性,好膽量!在下佩服!難怪關老如此器重你,我聽江湖傳言說你師父都要把坤元劍傳給你了,是不是?”
唐言祎對此并無異議,謝新朝卻否認道:“晚輩初入江湖不過幾年,還有很多需要見識的地方,坤元劍乃禦景山莊之根本,以我的資曆還承受不起。”
唐言祎卻會心一笑,他的師弟雖在比武一事上心高氣傲,力求第一,但平日裡為人談吐卻謙和有禮,從不放肆。不似那鹭羽的少莊主薛赫言,年紀輕輕霸榜了三次江湖年輕一輩的魁首,便從不将同輩人放在眼裡,待人接物頤指氣使,狂妄至極。
唐言祎這邊拾掇好,但看自己師弟臉色也不太好,趕緊提醒道:“你也快去療傷休息,過不了幾日就要見周姑娘了,定要把自己收拾好。”
謝新朝勉強點頭,他對聯姻一事并無太多感觸,一來他目前隻對江湖武學感興趣,二來他還未曾見過未婚妻的真面目,對她并無任何念想。隻是師門重托,他不得不娶而已。
蘇裕昆領着謝新朝前往他房中的時候也提了一嘴道:“在下倒是去年有幸在鹭羽山莊見過周姑娘一面,那時她跟在她表哥薛赫言身後,即便被擋住了部分身姿,隐約看着也是容色傾城,配得上謝少俠你!”
謝新朝輕挑眉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與她也算是門當戶對,隻希望她别像她表哥那般嚣張跋扈就行。”
蘇裕昆忍俊不禁,“那薛赫言好歹也是鹭羽的唯一繼承人,有點兒脾氣是應該的,否則如何叫鹭羽下面那三位堂主臣服呢?”
身材颀長的謝新朝步入房内之際稍許躬身,一舉一動都英氣勃發,“鹭羽之下三足鼎立,看似一片祥和,實則明争暗鬥,波谲雲詭,周姑娘能值此時機嫁入我禦景山莊,也算是遠離了風波。”
謝新朝說得沒錯,自去年薛赫言敗于他劍下後,原本蠢蠢欲動的各路堂主更是明嘲暗諷。江南的鹭羽從來都是壓中原以北的襄平禦景一頭,誰曾想到了這一輩薛家的獨子竟然輸給了一個小他四歲的謝新朝。原本在他這個年齡,他的父親薛景何早就打敗了中原武林無敵手。
于是在三位堂主跟薛氏宗主薛景何的共同商讨下,鹭羽決定接受曾經禦景山莊的聯姻,以求南北和平,共同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