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陰雨纏綿。
這沉悶壓抑的天氣似乎也昭示着接下來南北兩家會面的不快。
醉霄樓的最上等雅間已備好精美的糕點、芬芳的茶水,沁人心脾的檀香也袅袅萦回。
鹭羽、禦景兩家的主要人物以外都在候在二樓大堂,馮馬兩家負責守衛在醉霄樓的各個角落,劍拔弩張的氛圍一觸即發。
上好的酒菜也無人動筷,檐下的雨滴似乎清晰可聞,大家就那麼規規矩矩地坐着,然後将目光投向那閉上的雅間隔門。
裡面聽着似乎沒什麼動靜,但又依稀能察覺到溢出的檀香都帶着危險的氣息。
周序音跟馮逸竹蘇巧雲三人坐在一桌,馮逸竹道:“昨天還如此和諧,今日怎麼連唐師兄都虎視眈眈地看着這裡?”
蘇巧雲回看一眼旁邊的禦景席位,唐言祎正襟危坐着,手裡的茶水也喝得慢條斯理,等發現蘇巧雲看着這裡時,他也矚目過來。他的眼神專注,而他身邊的司悅含表情冰冷,兩個人結合着一看差點把蘇巧雲吓到,“要是裡頭出了點意外,你說我們外面會不會打起來?”
馮逸竹也擔心,“我們仨武功最弱,得随時做好逃跑的準備。”
周序音的身後便是鹭羽弟子那一桌,為首的成淩川陰冷地看向對面的禦景,似乎在跟司悅含暗暗較勁,可司悅含不過冰冷瞟他一眼,最終将視線移至雅閣。
雅閣内隐隐傳來一些對話,時有時無,即便再好的耳力也聽不到具體的内容,但從聲音口吻上勉強能感知雙方的情緒目前還較為穩定,并沒有起沖突。
纏綿的陰雨漸漸停止,檐下的水滴時斷時續,而南鹭羽北禦景的談判還在穩步進行着。
薛景何跟關景鳴雖說去年的武林大會上才見過面,但那會兒三連勝的薛赫言風光被一個初次上陣的少年全部搶走,因此鹭羽的一行人憤懑離開算是鬧得不歡而散。
此次會面,關景鳴自認為該是上上之賓,而他薛家不過是手下敗将。
侍奉茶水的女子一直埋頭在側,既不敢觀察薛家家主的威嚴,更不敢感受禦景莊主的霸氣。
薛景何年輕時是江湖有名的美男子,他出身高貴,又一表人才,因此深得師門喜愛與重用。而關景鳴雖總是被他壓一頭,但好在薛景何終歸是要回去繼承家業的,所以禦景的掌門之位終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年輕時輸薛景何幾招,禦景也總是屈居鹭羽之後,後來輪到門下弟子的切磋,彼此間有來有回,算是分庭抗禮,直到薛赫言十五歲上陣那一年。
他十一歲才被蘭燕臣一掌廢了全部武功基底,禦景的人并不覺得四年的時間他能改變什麼,因此放松了警惕被他反超,撿漏得了第一。
後來薛赫言十七歲那年,禦景的人終于對他有所防備,可未曾想他進步會如此之快,即便全力出擊也未曾将他打敗。薛赫言再度奪魁,鹭羽山莊一時風光無兩。搞笑的是那場盛事還轟動了明光教,那聖女王紫豫見薛赫言少年英才還生得俊俏竟然當衆在擂台上與他拉扯,過招的時候也不斷揩他油水。本是一場漂亮的勝利,鹭羽的人卻被她這個妖女的出現攪得興緻全無,薛景何更是氣得差點殺去明光教為兒子讨回公道。
後來薛赫言十九歲,當初敗他不下十招的唐言祎那一次決鬥隻敗了三招,讓他僥幸奪魁。雖不甚落敗,但禦景山莊的人終于看到了希望,那就是薛赫言的武功未來會因四象神功的掌力進步放緩,他們在不遠的将來就能将其超越。那一次明光教的人沒敢來,但昭明神宮的蘭章成又來湊熱鬧,此前傳聞蘭燕臣之子天資卓絕,比起他爹來有過之無不及,那回他的現身也确實印證了此事。那一年蘭章成不過十七,隻用了五招便制服了魁首薛赫言,就連唐言祎一同與之對抗時,也被他輕易撂下擂台。薛景何看不下去便隻能親自上陣,誰知那小子竟會如此厲害,連薛景何都不放在眼中。眼看着薛景何并未在三兩招之内将其制服,關景鳴便也飛身而至,以二敵一,甚至以大欺小,蘭章成在天下人面前奚落了他們二人一番,後來在車馬二人的護衛下,洋洋得意地離去了。
但那次的過招,也讓關景鳴察覺,昔日的武林第一薛景何已經大不如前了。
介于魔教的人三番五次前來搗亂,他們的手下近幾年又在中原武林頻頻生事,禦景向鹭羽提出聯姻,但高傲的薛景何并未應下,直到薛赫言二十一歲那年的武林大會,也就是去年,禦景山莊出了一名前所未見的武學奇才,他在持久戰之下終将内力不濟的薛赫言擊敗,振奮了整個師門的人心。
他的名字叫謝新朝,今年正好十八歲,此刻正站在關景鳴的身後,跟對面的薛赫言眼神交鋒着。
他一入師門便被關景鳴所看重,為了讓他專注練功,借助兩儀心經的力量有所突破,關景鳴甚至瞞着外界将他藏到了十七歲。他跟薛景何不同,他不是那麼愛耀武揚威之人,他自小便懂得厚積薄發,這謝新朝的實力隻有完全勝于薛赫言,他才會将其送上武林大會的舞台,然後将他們鹭羽打得措手不及。
最終如他所願,薛赫言的三連冠被一個小他四歲的少年截斷,而謝新朝也一戰成名。薛景何再三思忖之下,決定同意禦景的聯姻,為了那本能治療薛赫言陳年舊疾的兩儀心經。
此時,那一式兩份的婚書正在爐火中燒得正旺。
矚目無言的謝新朝被對面的薛景何看出點端倪,薛赫言倒是心中重石落地,周序音與這臭小子的關系總算圓滿解除,此後再不必給他這個前未婚未一分情面。
“既然婚約已然作廢,你禦景的聘禮過兩日我也會讓馬家幫忙送回。”
關景鳴在意的可不是那些聘禮,而是——
“雖然那兩儀心經隻在你鹭羽待了短短兩日,那夜還被大邕城肖映良的後人給取走了,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我那徒弟唐言祎是個忠厚老實之人,即便他說兩儀心經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我也不覺得你薛家會這般厚道,連一眼都未曾偷看?”
薛景何拍案道:“你什麼意思啊?”
謝新朝一言不發,哪怕知道點兒意思什麼現在也不敢告訴自己的師父。薛赫言更是守口如瓶,眼神差得可以。
見關景鳴如此淡定,薛景何也按捺住情緒,“你們禦景的兩儀心經是怎麼來的,你心裡沒點數嗎?居然還有臉說我?”
關景鳴果真放下杯盞,來了火氣,“……那也是我們的本事,你有那個本事嗎?有的話把下卷給我偷來啊!”
兩個中年男人看似就要罵架,薛赫言跟謝新朝隻得各勸一邊,安撫好他們。
薛景何白眼道:“區區美人計而已,我們薛家不屑用!”
關景鳴也瞪眼道:“你敢說你薛家沒用?沒用我家新朝怎麼去了你鹭羽一趟魂兒都沒了?啊?”
但見羞愧的謝新朝拉住了關景鳴,薛景何傾身一點取笑道:“誰叫你把你寶貝徒弟藏那麼好,還藏到十七歲才放出來,他除了師門的女人見過誰?我鹭羽可是江南水鄉,多得是柔情似水的美人,他沒見過世面怪得了誰?”
關景鳴再看謝新朝,他已被說得面紅耳赤,沒一點尊嚴了,“……沒出息的臭小子。”
薛景何又得意道:“隻可惜啊他倆緣分太淺,你家寶貝徒弟恐怕要單相思一輩子了,跟你一樣!”
關景鳴這下恨不得打他,“跟誰一樣?我才沒有——”
薛景何恬不知恥道:“你别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你當年就是對馮家的馮越明一見鐘情了!可她喜歡的人是我,後來嫁的也是我鹭羽的堂主!你想都别想。”
“你……你别胡說八道!”
薛景何繼續嘲諷道:“辛苦你在馮越明死了之後還讓門下弟子跟馮家頻繁往來,這馮越賢可能現在還沒搞清楚禦景對他家的好意究竟源自何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