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一路順坦,墨羽堂的護衛專挑了好走的道,為的就是能讓周序音睡上一個好覺。尚昀也分外擔心,不知她在外受了多少苦,可是當周序音趁着月色在馬車上數次回頭眺望那座村莊時,他大概明白了她也許是經曆了前所未有的一些事,等回到鹭羽便不會再體驗到了,所以才這般留戀。
一開始這兩個人從竹屋出來的時候,一身灰白的粗布麻衣,雖簡單樸素,但看起來并無落難的苦樣,等他們換好了自身的衣服将村民的歸還時,就連村民也感慨道:“要走了啊……”
可能在他們眼中,周序音就像那九天之上下凡的玄女,穿好了她原本的霓裳羽衣,就會飛離遠去。
“神仙姐姐,你還會再來找我們玩兒嗎?”
見這些鹭羽山莊的護衛都佩劍肅立,大娘迅速将蹿出來的孩子抱緊在懷,生怕他一有不慎得罪了這些大人物,可薛赫言走到他身前蹲下身道:“叔叔跟姐姐要離開了,你若想念姐姐,便好好讀書寫字,将來到江南鹭羽來找我們。”
大夫将剩下的藥材打包好交給尚昀道:“這是薛公子要繼續服用的藥,還得服上個三日才能完全好透,不影響他将來的視力。”
尚昀默默接過,隻看了薛赫言一眼沒有多說。
安靜的周序音一直沉默着,看着這一行給她送行的男女老少。不過兩日的相處,他們就變成了自己的親人朋友一樣,也幸虧遇到這些樂于助人的村民,否則薛赫言的眼睛會失明,而他們此刻或許還在外奔波,“……”
她做了兩天鄉野丫頭的夢,這夢很真實。連綿的群山,搖曳的油菜,散步的群羊,還有一群嬉鬧的稚子。就連夢裡的薛赫言看起來也溫柔親近了許多,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記從前那些矜貴的教養,會口不擇言地取笑她跟她鬥嘴,還會在夜裡給她取暖。
現在再看面前的他,彼此的距離似乎又疏遠了許多。她忽而明白所謂的“溫柔鄉”究竟是何意了,對她而言,這山間修養的兩日便是她回不去的溫柔鄉。
周序音正思緒萬千,而閉目養神了小半個時辰的薛赫言睜開雙目問道:“查清楚了嗎?”
尚昀在外聽到他的聲音,駕馬齊驅,彙報道:“查清楚了,是、赤羽堂的弟子成淩川幹的,他全招了。”
“他本意是想報複司悅含,但偏偏下錯了藥,下到了謝新朝房内,後來謝新朝不慎中毒這才——”
薛赫言并不在意成淩川,他更在乎的是,“那綁架表小姐的人呢?”
尚昀遲疑道:“……屬下追去森林的時候,他們都已經逃了。”
本以為薛赫言會生氣,沒想到他不怒反笑道:“沒關系,等回到鹭羽、一個個收拾便行。”
這下連周序音都有些遲疑,“自己人嗎?”
薛赫言道:“他們的武功招式我再熟悉不過,雖然近幾年不怎麼交手了,但畢竟相處了十餘年,怎麼會一點兒感覺都沒有。而且他們同我交手之際畏首畏尾,一眼就不是專業的殺手,二來可能忌憚于我。”
周序音又道:“那一開始的那個男人是誰?”
薛赫言擡眸看她一眼,“那是明光教的魏續江,前不久我廢了汪雁書,拔了他在我銀羽堂的暗樁,估計他懷恨于心,所以才處心積慮地找了我鹭羽之中蠢蠢欲動的人,聯合他們先将我安排在暗處保護你的馬炳榮引走,再用你引我過去的吧。”
周序音恍然大悟,“表哥你原來買通了馬炳榮?”
“是啊,他不正是幹這一行的嗎?我花錢讓他保護人總比殺人好吧。”
周序音微微颔首,隻是薛赫言道:“隻可惜他是個沒腦子的,幾下便被那魏續江牽着鼻子走,這才讓你落入了圈套。”
“我沒事,倒是表哥你……不慎傷了眼睛。”
薛赫言此刻耳清目明,基本好得差不多了,故伸手握住她的,溫暖她道:“我也無礙了。”
回想起他奮不顧身來營救自己的時候,周序音也打消了全部疑慮,深知自己對薛赫言有多重要。隻要他愛着她就行,很多别的可以不強求了。
見她釋懷般籲了口氣,薛赫言才開口問出重中之重,“尚昀,謝新朝後來如何了?”
“……他後來從醫館出來高燒昏迷了半日,見到我們鹭羽的人離去也離開馬家莊了。不過據王骥說,他沒有跟同門師兄弟一起北上,而是一個人單獨往南去了,還讓師兄弟不要擔心他,他年底之前會回襄平。”
薛赫言不禁疑惑,“他該不是找去我們鹭羽了?”
尚昀否認道:“沒有,他一路往南,并未在姑蘇停下。”
“那他這是要去哪裡?”
見薛赫言百思不得其解,周序音給了他一個合理的答案,“他去大邕城了。”
“大邕?”
事已至此,周序音也不再有所隐瞞,“他跟大邕城的楚宵臨前輩一見如故,二人在馮家堡切磋了很久的劍術,那楚前輩也很是賞識他。”
尚昀道:“這楚宵臨還真的來中原了?早前看到他徒弟還有那馬萬經的妾室卻看不到他的身影,我還以為他沒來。”
周序音又道:“清明之前他就來了,他特地來禅音寺見我,說是怕當初調換兩儀心經一事讓我遭受責難,但見我安然無恙他後來也就離開去馬家莊見他朋友跟徒弟了。”
薛赫言倒不知這些細節,隻聽探子說周序音身邊可能跟着一個武功很高的人,他還以為是蘭章成,沒想到是楚宵臨。
“他去過禅音寺?”
周序音點頭确認,“那天、表哥你帶着木槿花來見我的時候,他就在外面。”
薛赫言顯然一愣,那回可是他跟周序音的初吻,“……?”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前輩會聽人牆角,更怕他曾經花花公子一樣的名聲影響到周序音,“那他沒有騷擾你吧?”
周序音搖頭,“沒有啊。”
薛赫言鄭重其事道:“這個楚宵臨年輕的時候一堆桃花債,江湖上愛慕他的女子不計其數,有很多甚至為他終身未嫁,你可不能上了他的當,錯把他的調戲當成關心。”
周序音抿唇輕笑,“怎麼會呢?我喜歡的一直是表哥你呀。”
她承認楚宵臨确實很有魅力,他不僅僅武功是江湖堂堂正正的第一,而且還儀表堂堂風趣幽默,可周序音與他相處之際并未有更甚的想法,隻是單純的尊敬欣賞而已。
“那時在馮家堡,他跟謝新朝兩人情投意合,就連小竹跟小雲也是有目共睹的,”周序音說着不免提起那一日,“……那天、我跟謝新朝好奇去了松竹館……進去之後才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當時我跟他都吓了一跳,出來以後他備受打擊,估計是無顔再見他的師父便選擇了南下去找楚前輩的吧。”
薛赫言緊鎖眉頭,“……那謝新朝沒見過世面,你又為何不聽我的勸告,偏偏跑去那種地方。”
周序音解釋道:“我是真的想去聽戲,奈何錢給得太多,他們什麼服務都上了……”
“……都是些歌姬舞姬吧?”
周序音點頭确認,“是啊,所以受到驚吓的是他,不是我啊。”
尚昀也在外附和,“這謝新朝一看就是情窦初開,也難怪會無所适從地跑出來。”
“你這語氣難道自己是情場老手嗎?”薛赫言嘲諷道,尚昀馬上閉了嘴。
周序音想到的卻是謝新朝那日倉皇逃離後的心碎,他從前一定很崇敬他的師父,以為那關景鳴一生未娶,都将心思花在了武功跟教育上,卻沒想到他跟别的男人并無兩樣,也會去到那種煙花之地。
“表哥,你以後不會跟這些掌門宗主一樣去外面尋歡作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