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立冬了,禅音寺準備包餃子過節,周序音跟着幾個尼姑帶着禅兒一道去了後山的田野間挖荠菜。
李語禅一開始蹦蹦跳跳的很是興奮,可挖了沒多久興緻明顯減弱,主要是這漫山遍野的荠菜實在是太多了,根本挖不完。
為了不讓她無聊到中途走人,周序音隻得交給她另一個任務,“禅兒,我們将荠菜交給師太們帶回去,我倆繼續去采蒲公英吧?回來晾曬之後可以泡水喝。”
蒲公英倒不多,李語禅饒有興緻地找了起來,周序音見她背着個竹蒌往山林跑去,便阻止道:“别向前了,待會兒找不着回去的路。”
李語禅不聽勸,采着采着就入了迷,周序音隻得追上去斥道:“快回去,在田間找,别跑林子裡來。”
李語禅聞言隻得原路返回,周序音不遠不近地跟着,忽覺山岚變重了起來,等她停下一步再看李語禅的時候,她的背影卻開始搖晃起來,她還以為李語禅身體不适想要上前攙扶,沒想到中招是她自己,“小心!”
她剛要昏迷倒下,楚宵臨已經将她扶穩托住,見她面色發白才反應過來,“這林子起瘴氣了,我們得快些離開。”
周序音被他扶着往某個方向避難,抓住他的手道:“禅兒呢?”
楚宵臨道:“我看着她走出迷霧的,沒事。”
周序音這下算是放心了下來,由他橫抱起身飛到空中,尋找着森林的出口,好在一開始離林子邊緣就不遠,沒多久楚宵臨便抱着她來到了溪邊,掬了捧清水給她清醒一下。
這入冬的溪水冰涼刺骨,激得坐在岩石上的周序音戰栗了一下,待她回頭展望那遙遠的田野及山坡,納悶道:“我們是不是跑山的另一邊來了?”
楚宵臨點頭,“是啊,你瞧——那邊有個小寨子,你應當沒去過吧?”
周序音眺望了一眼搖搖頭,“……沒去過,都沒見到過。”
楚宵臨問道:“那要不去走走,反正回去還早。”
周序音一眼看到那兒的風車水車,還有成片晾曬的五顔六色的布匹,估計是個靠染坊為生的寨子,不禁有些好奇,“好啊!”
穿過那片略顯貧瘠的莊稼地,這個色澤缤紛的寨子便映入眼簾。
寨子不大,目測不過六七棟寨樓,周序音仰望着被花環包圍的入寨匾額時,心向往之地念道:“情人寨?”
雖然楚宵臨停了一步,但她并未發覺異常,隻指着大門上的牌匾道:“這寨子的主人一定是個熱衷養花之人,不僅寨中布置着花樹,就連這匾額也被這麼多漂亮的小花環繞着。”
“小花?”
他大概是眼花了,他看到的可不是什麼小花,而是一堆亂七八糟的人骨裝點在上面,一陣冬風吹來,周序音卻也不覺得寒冷,楚宵臨倒打了個寒顫。
他剛要拉住周序音進入的步伐,可周序音被眼前的那些奇花異草給吸引住,好在楚宵臨拉得及時,否則她都要上手去摘這些套在枝幹上的人頭骨,“……别碰。”
周序音不甚理解,但轉眼一想也是,“我還沒經過主人的同意,确實不能亂碰。”
進入寨内,幾個面生的男人正在吃力幹活,周序音停下腳步,開口道:“請問——”
她的話尚未問出口,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從不遠處搖着團扇走了過來,“二位,是來參觀我們染坊的?”
楚宵臨一頓,腦海中閃過一絲畫像的樣貌,欲言又止。
周序音看着不遠處那迎風飄蕩的色澤不一的布匹道:“那幾個顔色我還沒見過,像閃着魚鱗一樣的光,我能去瞧瞧嗎?”
楚宵臨完全不理解她為何突然對這些布匹感興趣,當他再定睛一瞧,那些原本在山上看着多姿多彩的染布,此刻卻全都變成了紅白兩色,紅的粘稠似血,還吸引了不少蚊蟲蒼蠅,白的大概是沒用過。
他臉色上的變化不大,隻摸了摸鼻子問向主人道:“還未請教芳名?”
女子彬彬有禮地欠身道:“我叫碧璇,你們叫我碧璇姑娘就行。”
“這寨子是我的私人染坊,平日裡外來的客人不多,今兒算你我有緣,進來參觀吧!”
這碧璇看着約摸二十出頭,可氣質老成,聲音也略帶沙啞,微笑很淡,面部表情尤為單一。她一見他們二人,率先打量的是周序音,那幾步從遠到近的路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周序音的身上,等靠近了她才露出一點和顔悅色的微笑。
楚宵臨還是頭一回遭到女人的無視,心下疑惑,并有些擔心周序音此刻的精神狀态,便道:“我陪你一起去。”
周序音的情況有些不對,她前面挖荠菜的時候心情都一般般,沒想到一出山林卻突然變得生動明媚起來,楚宵臨也來不及欣賞她開朗的姿容,隻覺得是那山間迷霧有問題。周序音沒什麼武功底子,所以直到現在還受瘴氣影響,看什麼都是五花八門的。
等身後的碧璇姑娘走來之前,楚宵臨隻得裝作眼睛不适,周序音見他揉眼睛,關心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
楚宵臨俯身道:“我眼睛疼得厲害,看什麼都是糊的,你幫我吹吹,看是不是什麼東西進去了?”
見他彎腰,周序音也擡頭仔細瞧了一會兒,不知為何他一靠近周序音卻發現他的眼眸中閃着奇怪的色澤,可平常見他明明就是棕色瞳仁,“……看不清?”
楚宵臨眨了幾下眼睛也無用,隻能拜托道:“這染坊這麼漂亮,你難得見,我也不忍心就這樣帶你離開,但我現在眼睛不适,你得随行在我身側,幫我看好了路,行嗎?”
周序音點點頭,楚宵臨便伸了一隻胳膊過去,示意她挽着自己,周序音雖有些無奈但還是應下了,“那好,你看着點兒。”
感覺到碧璇姑娘的靠近,楚宵臨自言自語道:“許是方才山岚太重,迷了眼,才叫我這會兒頭昏眼花的。”
周序音輕輕笑道:“原來你也有身體不适的時候。”
碧璇姑娘道:“姑娘瞧,你方才看上的那匹布在那兒呢!要不要走近看看?”
周序音拉着楚宵臨向前走去,身後傳來碧璇姑娘的聲音,“姑娘要是喜歡,也可以買一匹下來,拿回家做衣裳做裙子,保準好看!”
等接近這匹布,一股奇怪的香味愈發濃郁,楚宵臨連忙屏住呼吸,而周序音快步跑了過去。她被那塊輕柔細膩散發着香氣的布料滑過面頰,穿過之後,她又輕快地掀開那純白的布匹看着伫立不動的楚宵臨道:“表哥,你快過來呀!後面還有好多閃閃發光的料子,你給我多買一些吧!”
楚宵臨始料未及,被她一把抓過,趟入這搖曳不斷的層層布料當中。好在這些布都是白色的,未曾染上哪個倒黴鬼的血,楚宵臨剛一松懈,那香氣就沖入了天靈蓋,待穿過下一匹布,他所見之景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布料當真變成了閃着貝殼一般絢爛光澤的顔色,說不清楚是紅是綠還是黃,總之好看到難以形容,他估計是自己也中招了,默默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周序音出現在下兩匹布的中間,她的粉色霓裳好似也生動了起來,就連上面繡着的蝴蝶也翩翩飛舞環繞着周序音,“這……”
還好周序音的臉沒有變,隻是奇怪的是他在周序音含情脈脈的注視中,變成了她最愛的薛赫言,“表哥,你愣着幹嘛呀?”
楚宵臨有些不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又能不能做,隻繼續杵着,等她主動。
周序音蓮步走到他跟前,歪着腦袋道:“表哥,給我買吧?”
“買。”
見他如此爽快,周序音心滿意足地靠入他懷中,有些暧昧有些羞怯地說道:“做什麼樣式還是由你來定,我都可以的。”
楚宵臨低頭看一眼周序音的穿衣打扮,這會兒他的視野終于恢複了正常,這種尋常狀态下的周序音也很美,姿容之美與裝扮的美感相得益彰,稱得她氣質出塵,高雅矜貴。楚宵臨不由得在心中贊歎了下薛赫言的審美,居然能将周序音襯托得如此完美心動。
忽然她又像想起什麼道:“……但不能做成心衣。”
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撩撥,尤其是在她仰頭望他等待他答複的時候,無論是誰都會心跳漏上一拍,“……為何?”
周序音顯然愣住,随後默默低頭,耳垂染上了些許紅色,垂下的耳墜也輕輕晃着,“那太透了……不行。”
要不是此番她将自己誤會成薛赫言,楚宵臨倒真要着她的道了,也難怪薛赫言會把持不住,他但凡沒點兒定力,可能周序音早就是他的人了。
“好,那就不做,依你的。”
楚宵臨這麼一說,周序音反而沉默了半晌,而後擡頭委屈道:“真的不可以做。”
楚宵臨不明白自己是哪裡說得不夠準确,還是語氣不夠堅定,便再次點頭确認,“真的。”
見周序音眉目微蹙,他就知道這個答案并沒有讓她滿意,可他不想在此刻冒充薛赫言,更不想去貼近他的性格,“你怎麼了?”
他看得出來,周序音是喜歡薛赫言的霸道強橫的,可他不是這種性格,他跟女人相處之際,更為尊重對方的想法,她說不行就是不行。若她言不由衷,那就抛出反問讓她自己說出口。
“你的衣服由你自己做主比較好,若有什麼别出心裁的想法也可以告訴我。”
見他松手離開,周序音拉他不及,隻得跟上去道:“表哥!”
這個“表哥”看起來有些心事,臉上也有絲不悅,周序音重新挽回他的胳膊道歉道:“對不起,方才是我失言了。”
她不該在外面提起這些私密之事,讓他不快,畢竟表哥是一個很要面子的人,“……我不耽誤你的時間,我們買好了盡快回去好嗎?”
楚宵臨側看她一眼,有氣也全都消了,“我們确實該走了,不然那些老尼姑還等着開飯呢。”
經他這麼提醒,周序音晃過神來,“是啊……禅兒呢?禅兒怎麼不見了。”
她剛轉身,那迎風飄來的布匹又拂過了她的臉頰,使她方才回歸的一點神志又清了零,“那我們再挑幾匹吧?”